蘇靨捂著心口,杏眸蓄滿了晶瑩的淚水,“山火之后,我連活著都是奢求,好不容易可下地走路,沒一日不在搬柴挑水還欠債,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又哪來的閑錢請先生教學(xué)呢?”
蘇復(fù)來將筷子扔到食案上,“提這做什么?也不嫌晦氣!”
蘇懷昳沉聲開口:“父親,當(dāng)年碧霞山火災(zāi)傷亡無數(shù),連長安官員都略有耳聞,死者為大,望父親慎言。”
說起“官員”二字,趙老夫人挺直了腰板,“咱們現(xiàn)在是什么人家?懷昳現(xiàn)在是什么處境你不知道嗎?還當(dāng)自己在廬陵呢,就知道胡言亂語,若是日后再讓我聽見,仔細罰你。”
“母親教訓(xùn)的是。”
蘇復(fù)來不敢反駁趙老夫人,氣沖沖地揮袖,讓侍婢添酒。
陶嬌娘甩著帕子點了點唇角,悠悠然笑了幾聲,“這六娘子成日說想念家人,可人都在長安了,還是半句不離以前,到底哪句真哪句假,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啊。”
蘇靨看向上首,“家宴之上,我本是不愿提及過去的,可四兄句句都往我的傷口上撒鹽,實在是不吐不快,若是不讓他知道知道,還得以為我拿著蘇家每月的補給去做什么了,竟成了如今的樣子。”
說起補給,她緩緩?fù)铝丝跉猓剖窃谧栽棺园叭羰敲吭履茴I(lǐng)到那五貫錢,便有銀子上學(xué)堂請先生,何至今日如此,說不定還能少受些冷眼。”
說著,便開始垂眸抹淚。
陶嬌娘哼了聲,“這六娘子還真是水做的,你這字有寫得有多丑,在場人有目共睹,說句實話也不成。”
蘇懷昳面色越發(fā)冷,跟那寒冬臘月的天兒似的。
趙老夫人見狀趕忙道:“俗話說不知者無罪,你四兄不知道那些事兒,自言自語若是有什么話不中聽,你這做妹妹的也要多包涵些才是。”
蘇靨趴在春曉肩上,淚眼蒙眬,唇瓣越發(fā)嫣紅,抽泣時發(fā)髻上的珠花輕顫,我見猶憐。
蘇懷才灌了口酒,側(cè)著身子去看蘇靨,美頸修長,原先他就覺得這脖頸適合拴繩子,可她偏不愿,哪怕用碎瓷片往她身上扔,用加了鹽巴的滾燙茶水自頭頂往下澆,寧愿縮著躲著受著,也不愿意妥協(xié)。
六年了,沒想到她竟然還活著。
蘇懷才摩挲著下巴,眼神一刻未從蘇靨身上離開。
沒想到,當(dāng)年那個骨瘦如柴丑陋不堪的小蹄子,如今出落得如此貌美動人,和她那個從滿庭芳出來的酒娘母親一樣就知道勾引人。
蘇懷才目光越發(fā)放肆,竟上下打量起來,他手撐食案,端著酒盞就要起身,可還沒用上力,肩膀忽然被一股力量往下壓,又坐回了席上。
他扭過頭剛要罵,正正對上蘇懷昳嚴肅的視線,縮起脖子,扯了抹笑,“長、長兄。”
蘇懷昳冷峻的面容上毫無表情,“四弟,你要去何處?”
蘇懷才作勢伸了個懶腰,伏低身體摸了摸脖頸,“我不過是坐累了,想活動活動身子而已,不去哪里,不去哪里。”
蘇懷昳道:“坐必安,執(zhí)爾顏。”
蘇懷才不情愿應(yīng)下。
陶嬌娘卻瞧不得兒子被管教,尤其是被大房里的人,她冷哼哼笑道:“這當(dāng)官了就是不一樣,我今日也算是親眼所見,教訓(xùn)兄弟也不看看場合,家宴之上,父母長輩面前就敢開口,大郎君,好大的官威啊。”
長輩訓(xùn)斥,蘇懷昳亦未當(dāng)眾頂嘴。
秦氏抿了口茶,雙手交疊剛欲開口,一道清亮的聲音響了起來。
“若是兄長教導(dǎo)規(guī)矩便是官威,那四兄剛剛說的話,又是什么意思?長輩在上,父母親在前,當(dāng)眾欺辱我,揭我的傷疤,為了滿足自己一時之快?”
蘇靨早已坐正身子,明明是含淚的眸子,帶笑的唇角,卻半分不見溫和色,而是不容置疑的雷厲。
秦氏抬手,也要了盞酒。
蘇玉櫻側(cè)身去拉蘇靨的手,“六妹妹,四兄不是這個意思,家宴講的是和睦二字,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說著,蹙起柳眉,頗有些語重心長,“咱們做娘子的,還是要善解人意些才是。”
趙老夫人的臉色稍有緩和。
蘇靨笑著回拉住她的手,“三姐姐端莊知禮,秀外慧中,記得四兄和三姐姐是一母同胞,學(xué)問教養(yǎng)應(yīng)是不分伯仲吧?”
蘇懷才是廬陵有名的浪.蕩子,不學(xué)無術(shù)胸?zé)o點墨,盡人皆知。
蘇玉櫻面上無光,卻也不敢表現(xiàn),只是看向?qū)γ妗?
陶嬌娘不以為然,“四郎是男子,和你們這些小娘子自然是不同,有什么可比的?”
蘇靨揚著眉梢,視線在眾人身上一一掠過,唇角噙著抹笑,“長兄善文,三兄重武,兩位兄長尚未點評我,四兄如此心急,比起兩位兄長應(yīng)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不提武功,君子六藝之禮樂射御書數(shù),你善何?”
今晚蘇懷才飲了不少酒,此時已滿臉通紅,嘴里嘟囔著:“我才不愛玩這種東西……”
“哦……”
蘇靨拉長音調(diào),“我忘記了,四兄最擅長的是調(diào)戲良家婦女,尋釁滋事。”
“蘇靨!”
陶嬌娘氣得臉都綠了,“母親,這就是你下令接回家的親孫女,家宴之上就這么對長輩不敬的?”
蘇靨驚訝地捂著口,眼睛睜得溜圓,“呀!三叔母真是火做的,連句實話都不能說。”
“你!”
陶嬌娘指著蘇靨的方向,氣得肝顫。
“都住口。”
趙老夫人用力放下竹箸,撞上瓷盤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好好的家宴,看看被你們鬧成了什么樣子?也不嫌傳出去丟人!”
慶姑姑忙端上茶水,“老夫人息怒,當(dāng)心氣壞了身子。”
二夫人適時開口,“都是自家至親,日后多在一塊兒聚聚也就好了,母親莫要心焦。”
話音剛落,蘇懷才跌跌撞撞地走到中間,舉著酒盞轉(zhuǎn)了一圈,“喝!今晚都算在我的賬上!”
五郎蘇懷明被嚇得大哭,俏兒忙拿帕子安撫。
場面有些混亂。
趙老夫人這氣順一半剛好哽在胸口。
“瞧瞧你的德行,成何體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