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嬌娘扯過竹箸,轉而笑道:“瞧,六娘子還是生疏了不是,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你身子骨弱,日后這些事情還是交給那些侍婢來做,三叔母是心疼你,免得累壞了身子。”
蘇靨又給她夾了幾箸放到盤中,“我聽聞三叔母喜食辣,這炙羊肉辛辣爽口,肉片鮮嫩,三叔母快嘗嘗。”
蘇慶來先夾了一箸,剛咽下去喉嚨就似是著了火般,他拿起手邊的酒盞一飲而盡,哪知溫酒遇鮮辣,顯得喉嚨更難受了,連連叫人去倒茶。
陶嬌娘平日里喜食酸辣,見他如此也有些躍躍欲試,看眾人都夾了吃也無事,這才動箸。
入口鮮嫩爽辣,待蘇靨回到席位上后,又夾了幾箸。
羊肉與酒,實乃絕配。
蘇靨忙了許久,也想著嘗嘗,可還沒下箸,面前的炙羊肉就被侍婢撤了下去,放到了前面些的案上。
她側身想去看看是誰指使的,正好對上蘇懷昳嚴肅的視線。
“蘇先生說了,你不宜食牛羊肉辛辣之食。”
蘇靨心虛地移開視線,下意識想找些什么喝,摸到了手邊的酒盞。
蘇懷昳出言制止:“酒也不可。”
她悻悻放下酒盞,低頭去吃手邊的糯米蜜藕。
蘇懷昳見此,將自己食案上的糯米蜜藕差人也端了過來。
蘇玉櫻被夾在中間,明明滿案的佳肴,卻有些食之無味。
他們幼時便相見甚少,不過六年前見了幾面罷了,如今再見竟能相談甚歡,瞧著關系比那一母同胞的親兄妹還要親近一些。
蘇玉櫻坐在中間,心里有些說不上來的不舒服,曾幾何時蘇靨還是仰望著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整日“阿姊阿姊”叫個不停,如今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越發(fā)的明媚端方,身邊甚至有了至親,有了真心待她之人,再也不是空無一人。
她壓了壓眉梢,揚起抹笑:“蘇先生不愧是被稱為妙手回春的神醫(yī),這才短短幾日,將六妹妹治好不說,瞧這小臉兒,白里透紅的,氣色比那些康健的娘子看起來還要好上不少呢。”
蘇靨摸了摸自己的臉,眸中閃過驚喜,“當真這么好嗎?”
趙老夫人也道:“瞧著……是好了不少。”
蘇玉櫻捂唇輕笑,“祖母說的是,這怎么瞧都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更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趙老夫人的笑臉漸漸變冷,想起了前些日子蘇靨恨不得病死的模樣,咄咄逼人讓她一個長輩下不來臺,只得逼著陶氏給她賠不是,方才松口。
蘇靨羞赧地笑著,“說來,還要多謝二叔母呢。”
趙老夫人道:“和她有什么干系?”
蘇靨笑得眉眼彎彎,“早就聽聞二叔母經營的長芳齋生意興隆,里面的胭脂水粉頗受娘子們喜愛,更是在整個長安都能排得上名號,先還覺得驚奇,今日一試果然非同凡響,那胭脂在我臉上輕輕一掃,原本毫無血色的臉瞬間變得紅潤。”
陶嬌娘瞥了眼二房的位子,哼笑了兩聲,“早就說仲嫂看著不爭不搶,那是因人家什么都有了,不屑與我們爭罷了,瞧瞧,連整日和那些鄉(xiāng)下田舍漢相處的六娘子都知曉長芳齋,可見名氣之大呢。”
二房主君過世得早,膝下從共兩個小郎還去了一個,如今只剩下管氏和蘇懷嶸這對孤兒寡母。老夫人又是眾所周知的偏心,二房名下鋪子雖不多,但在苦心經營下,各個都成了旺鋪,收益頗豐。
三房手里握著的鋪子和生意從數量上看,和大房不相上下,卻是光打雷不下雨,表面看著風光,背地里強撐。
尤其是來到長安后,見識到了權貴的繁盛,陶嬌娘對管氏手里的那幾間鋪子越發(fā)眼紅,恨不得占為己有才好。
管氏聞言坐立不安,笑著道:“我一介婦人,見識短淺,那幾間鋪子不過是拆了東墻補西墻,不然哪里還開得下去,不像嬌娘有本事,將三房管理得井井有條不說,兒女出類拔萃,手中的生意也都紅火。”
陶嬌娘聽著恭維話,緊繃的面容稍稍好了些,揚著下頜道:“仲嫂還是如此謙虛。”
趙老夫人笑著點了她一下,“這點,還真得和你仲嫂好好學學。”
二夫人笑著推脫,“不敢當。”
蘇玉櫻吃著口中的糯米蜜藕,味同嚼蠟,見話鋒早已偏離,又笑著拉回,“我向來不施粉黛,用得清素,不知六妹妹用的是哪款胭脂,趕明兒阿姊也試試。”
蘇靨撫著自己的側頰,“我也不知,想來二叔母能送給我的自不會差,便隨便拿了盒用著,說起來,還要多謝二叔母。”
二夫人用帕子點了點唇角,忙道:“都是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趕明兒我派人給灼華苑也送上幾盒。”
蘇玉櫻沒有急著答應,而是看向了對面的陶嬌娘。
陶嬌娘挑眉斜了她一眼,揚著聲調道:“我們三娘素來喜讀詩書,沒事兒便撥弄撥弄琴弦,對這些胭脂水粉像是不開竅似的,沒想到今日倒沾了六娘的光。”
趙老夫人贊揚地點頭,“嗯,這才是未出閣娘子該有的模樣。”
說完,又看向蘇靨,“你可識字?”
蘇靨點頭,又搖了搖頭。
趙老夫人蹙起眉,“到底是會還是不會?”
她輕聲答:“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寫來我瞧瞧。”
有侍婢去拿筆墨紙硯,蘇靨提筆寫下。
侍婢收了紙,送到趙老夫人面前展開。
上面寫著兩個歪扭的大字——蘇六。
趙老夫人深吸一口氣,“你可知自己是叫什么名字?”
蘇靨點頭,“我當然知道呀,蘇靨。”
“那你可知自己寫的是什么?”
她無辜地睜著杏眸,“祖母,是蘇靨呀!”
趙老夫人一口氣哽在胸口。
蘇懷才招呼侍婢往他這側側,瞧見了紙上的字,哄笑出聲,“這字寫得也太丑了,還不如五郎寫的,況且你都及笄了,居然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真是可笑至極。”
蘇懷昳早已放下竹箸,聞言剛要開口,卻聽到含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四兄說這話,可是在扎六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