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王五那“武是術,俠是魂”六個字,還有那三式凝神靜氣的刀意,像六顆燒紅的鉚釘,狠狠楔進了霍元甲的骨頭縫里,日夜灼燙。他不再像過去那樣,把后院那根木樁捶得砰砰山響,火星四濺。晨光熹微或暮色四合時,小院里總見他身影。
有時是“立地生根”,左腳虛虛前踏半步,身子往下微微一沉,如同老樹生根,任憑風吹雨打,自巋然不動。右掌豎在胸前,眼觀鼻,鼻觀心,呼吸細長悠遠。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浸濕了肩頭纏傷的白布,他也渾然不覺。那被白七爺毒刺咬過的右肩,傷處依舊隱隱作痛,毒素的麻痹感也未全消,可在這份沉靜里,痛楚似乎也成了磨刀石,磨礪著心志。
有時是“凝神觀意”,掌刀緩緩前推,慢得能看清空氣的阻力在他掌緣形成微小的渦流。眼神銳利如鷹,死死鎖住前方虛空一點,仿佛那里站著史密斯的鐵拳,立著白七爺的幽藍分水刺。周身氣息沉凝如鉛汞,內里卻像壓縮到極致的火藥桶,只待那決斷的一刻。
更多時候,是“一刀兩斷”!左掌如斧,帶著斬斷一切猶豫彷徨的決絕,猛地劈下!沒有風聲,只有意念里那聲石破天驚的“斷!”字在腦海炸響!右掌前推凝聚的磅礴意念,隨著這一劈,驟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為一道無形無質卻沛然莫御的鋒芒!每次演練完畢,霍元甲都大汗淋漓,虛脫般喘息,眼神卻一次比一次清明,那因穿越、因搏殺、因屈辱而躁動不安的靈魂,如同被反復鍛打的鐵胚,雜質漸去,韌性漸生。
霍恩第默默看在眼里,醬紫色的臉膛上,嚴厲依舊,可那緊鎖的眉頭深處,卻悄然松動了一絲。農勁蓀再來探望,鏡片后的目光掃過霍元甲演練后沉靜如水的眸子,也微微頷首:“元甲兄,心火漸平,神意漸凝,可喜。然江湖風波,恐不容你靜養太久。”
農勁蓀的話,像一聲不祥的讖語。
這日午后,霍元甲剛調息完畢,院門就被“哐當”一聲撞開!霍元英連滾帶爬地沖進來,小臉煞白,嘴唇哆嗦著,話都說不利索:“二……二哥!不……不好了!碼……碼頭!打……打起來了!血……好多血!”
霍元甲心頭猛地一沉!一把抓住霍元英的胳膊:“慢點說!誰跟誰打?在哪?”
“鹽……鹽幫!還有洋人!好多洋人!帶著……帶著那冒煙的燒火棍(火槍)!”霍元英上氣不接下氣,眼中滿是驚恐,“在……在腳行新占的那片‘老龍口’貨區!圍……圍住了李奎爺他們!見人就打!見人就殺!我……我遠遠看見……奎爺……奎爺胳膊上都是血!腳行的兄弟……倒下去一片……”
“老龍口貨區?!白七爺!史密斯!”霍元甲眼中寒光爆射!一股熱血混合著冰冷的殺意,瞬間沖上頭頂!王五那“護佑鄉梓”的話語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他再無半分猶豫!
“抄家伙!叫上家里能動的兄弟!跟我走!”霍元甲低吼一聲,轉身就沖進堂屋。他動作麻利地解下吊著右臂的布帶,雖然劇痛和麻痹感依舊強烈,但此刻已顧不上了!他抓起靠在墻角的短棍,又順手抄起灶臺邊一把劈柴用的厚背砍刀,別在后腰。動作牽動右肩傷口,疼得他眼前一黑,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卻死死咬住牙關。
“元甲!你傷沒好!不能去!”霍恩第聞聲從里屋出來,臉色鐵青,厲聲喝道。
“爹!李奎爺和腳行幾百號兄弟被圍了!洋人的火槍都上了!那是要趕盡殺絕!”霍元甲猛地回頭,眼神灼灼,帶著一種霍恩第從未見過的決絕和沉重,“王五爺說得對!習武之人,脊梁要硬!看到鄉鄰受難,得挺身而出!咱霍家的名頭,不能塌!天津衛爺們兒的血性,不能丟!”這番話擲地有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霍恩第被他眼中的光芒和話語里的分量震住了。他看著兒子蒼白卻堅毅的臉,看著他右肩傷處滲出的淡淡血痕,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化作一聲沉重而復雜的嘆息。他不再阻攔,轉身從墻上摘下霍家祖傳的一柄鑌鐵點鋼峨眉刺,塞到霍元甲手里:“拿著!小心……那洋槍子兒不長眼!”
“爹,放心!”霍元甲接過冰冷的峨眉刺,感受著上面沉甸甸的分量,重重點頭。他不再耽擱,帶著霍元英和幾個聞訊抄起扁擔、鐵尺的霍家年輕子弟,如同離弦之箭,沖出小院,朝著海河碼頭方向狂奔而去!
離碼頭老龍口貨區還有半里地,那震天的聲浪就如同海嘯般撲面而來!不再是腳行漢子們扛包時雄渾的號子,而是無數種聲音混雜成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死亡交響!
“砰!砰!砰!”
那是洋槍沉悶而連續的爆響!每一次槍響,都像重錘砸在人心上!
“啊——!”
“我的腿!我的腿啊!”
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此起彼伏!
“操你姥姥的白老七!洋鬼子!老子跟你們拼了!”
“兄弟們!頂住!別讓這群狗日的沖進來!”
“火油!火油!燒死這幫鹽耗子!”
憤怒的咆哮、絕望的嘶吼、垂死的哀嚎、兵刃撞擊的鏗鏘、還有建筑物燃燒發出的噼啪爆裂聲……所有的聲音,都被渾濁刺鼻的硝煙味、濃烈的血腥氣、焦糊的皮肉味和河水的腥氣包裹著,攪拌著,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窒息般的狂潮!
霍元甲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示意霍家子弟散開隱蔽,自己則和霍元英貓著腰,借著貨棧、破船和堆積如山的麻袋包掩護,快速向戰場核心逼近。
終于,他爬上一座半塌的貨倉屋頂。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瞬間凍結成冰!
昔日繁忙的“老龍口”貨區,此刻已化作人間煉獄!
幾座堆滿貨物的庫房正熊熊燃燒,烈焰沖天,濃煙翻滾,將半邊天空都染成了詭異的橘紅色。火光映照下,殘破的貨箱、散落的麻袋、斷裂的桅桿、傾覆的板車……一片狼藉。而最觸目驚心的,是地面上那大片大片黏稠發黑、在火光下閃著暗紅光澤的血泊!以及血泊中橫七豎八、層層疊疊的尸骸!
有穿著破爛號坎的腳行苦力,胸口被鉛彈轟開碗大的窟窿,腸子流了一地;有鹽幫打扮的青皮,腦袋被重物砸得稀爛,紅的白的混作一團;更有一具具穿著灰色制服的尸體——是租界巡捕!他們顯然也卷入了這場混戰,死狀同樣凄慘!
戰場被分割成幾塊。
最外圍,靠近河岸的方向,幾十個穿著深藍色制服、頭戴圓筒帽的洋人(工部局巡捕和史密斯的打手),正排成松散的線列!他們手中的火槍噴吐著致命的火焰和硝煙!雖然裝填緩慢,射程精度也有限,但那密集射出的鉛彈,如同死神的鐮刀,每一次齊射,都能將試圖沖鋒的腳行漢子掃倒一片!子彈打在麻袋包、木板墻上,發出“噗噗”的悶響,木屑、棉絮、谷物粉末四濺!慘叫聲不絕于耳!
“瞄準!放!”
一個生硬的、帶著濃重鼻音的英語口令響起!霍元甲循聲望去,瞳孔驟然收縮!火光映照下,一個高大如同棕熊般的身影格外醒目!金色的短發如同鋼針,冰藍色的眼睛在硝煙中閃爍著冷酷嗜血的光芒!正是“黑犬”史密斯!他并未親自開槍,而是如同監軍的屠夫,抱著雙臂站在線列后方,嘴角掛著一絲殘忍的笑意,冷漠地看著前方腳行漢子像割麥子般倒下!
“史密斯!”霍元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而在洋槍隊的火力壓制下,鹽幫的人馬則在白七爺心腹把頭的指揮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利用燃燒的貨堆和殘破的掩體,揮舞著砍刀、分水刺、鐵鏈、飛爪,瘋狂地沖擊著腳行漢子們用麻袋包、破船板和血肉之軀構筑的防線!
防線核心,正是“鐵掌”李奎!
這位碼頭霸主,此刻如同受傷的雄獅!他魁梧的身軀上布滿血污,左臂纏著的布帶早已被鮮血浸透,顯然傷口崩裂。右臂的袖子不知何時撕掉了,露出筋肉虬結、布滿老繭和疤痕的古銅色手臂!那雙手,骨節粗大如鐵,此刻正揮舞著一根碗口粗、沾滿腦漿和血跡的斷桅桿!
“來啊!狗娘養的!嘗嘗爺爺的鐵砂掌!”李奎須發戟張,雙目赤紅如血,怒吼聲如同炸雷!他根本不像是在揮動沉重的桅桿,倒像舞著一根輕巧的竹竿!沉重的斷木帶著呼嘯的風聲,橫掃豎劈!一個試圖從側面偷襲的鹽幫刀手,被攔腰掃中,整個人如同破麻袋般飛了出去,撞在燃燒的貨堆上,瞬間被火焰吞噬!另一個甩著鐵鏈想纏他腿的青皮,被他反手一桅桿砸在頭頂,“咔嚓”一聲脆響,腦袋像個爛西瓜般爆開!
李奎身邊,是僅存的幾十個腳行核心把頭和老兄弟。他們個個帶傷,卻人人悍不畏死!有的揮舞著魚叉,將撲上來的鹽幫青皮釘死在麻袋包上;有的掄著鬼頭大刀,砍得鹽幫刀手斷臂橫飛;更有幾個渾身浴血、狀若瘋虎的漢子,抱著點燃的火油罐子,嘶吼著撲向鹽幫人群密集處,在劇烈的爆炸和沖天火光中與敵人同歸于盡!
“奎爺!小心右邊!”一個腳行老把頭嘶聲提醒!
李奎猛地轉身!只見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借著濃煙的掩護,如同水蛇般貼地滑行而至!手中一柄細長幽藍的分水刺,帶著刺骨的寒意,無聲無息地刺向李奎受傷的左肋!正是白七爺手下一個以陰狠刁鉆著稱的水鬼頭目!
李奎怒吼一聲,右手斷桅桿橫掃逼退正面之敵,左手下意識去格擋!但他左臂重傷,動作慢了半拍!
眼看那幽藍的毒刺就要扎進李奎肋下!
千鈞一發之際!
“咻——!”
一道尖銳的破空聲撕裂硝煙!
一根尺許長的鑌鐵點鋼峨眉刺,如同毒蛇吐信,后發先至!精準無比地撞在那柄幽藍分水刺的側面!
“鐺!”一聲脆響!火星四濺!
那水鬼頭目只覺得手腕劇震,虎口發麻,分水刺被一股刁鉆的勁力帶偏,擦著李奎的衣襟刺空!他驚駭抬頭,只見一道清瘦的身影如同貍貓般從旁邊燃燒的貨堆后閃出,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正是霍元甲!
“霍二?!”李奎又驚又喜!
那水鬼頭目又驚又怒,舍棄李奎,分水刺如同毒蛇反噬,帶著幽藍的殘影,直刺霍元甲面門!角度刁鉆狠辣!
霍元甲眼神冰冷,腳下改良的迷蹤步瞬間發動!身體如同沒有重量的柳絮,順著刺來的勁風,貼著毒刺的鋒芒,一個不可思議的微小側旋!同時,他那纏著布條的右手閃電般探出!不是硬碰硬,五指微曲如鉤,帶著一股穿透性的螺旋勁力,精準無比地抓向水鬼頭目握刺的手腕內側——神門穴!
“錐刺”打法!攻其必救!
水鬼頭目手腕一麻,分水刺險些脫手!他心下大駭,這霍家小子的路子果然邪門!他猛地縮手撤刺,身體向后急退!
霍元甲豈容他退走?他如同附骨之疽,腳下步法詭異滑動,如影隨形!右手變爪為掌,掌緣如刀,帶著短促的爆發力,狠狠劈向對方因縮手而暴露的咽喉!同時左臂雖然劇痛難當,依舊蓄勢待發,準備隨時鎖拿!
那水鬼頭目被霍元甲這貼身纏打、招招要害的“魔改迷蹤藝”逼得手忙腳亂,狼狽不堪!他水性功夫了得,可在這陸地的方寸之間,面對霍元甲刁鉆狠辣的近身搏殺,一身本事竟施展不開!幾個呼吸間,身上已添了幾道血口,險象環生!
“霍二!好樣的!”李奎精神大振,狂吼一聲,手中沉重的斷桅桿舞得更急,將幾個想趁機撲上的鹽幫青皮砸得筋斷骨折!
霍元甲的加入,如同在腳行漢子們即將崩潰的防線上,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他那刁鉆詭異的身法,狠辣精準的打擊,專找關節要害、神經叢下手的打法,在混亂的戰場中如同一條滑溜的毒蛇,所過之處,鹽幫的青皮混混兒非死即傷!極大地減輕了防線的壓力。
“砰!砰!砰!”
又是一陣排槍的爆響!鉛彈如同冰雹般潑灑在腳行防線前沿!幾個試圖組織反擊的腳行漢子慘叫著倒下,血花四濺!
“哈哈哈!東亞病夫!只配像老鼠一樣躲在垃圾堆后面!”史密斯那生硬、傲慢、充滿侮辱的漢語,借助某種鐵皮喇叭的擴音,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戰場!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殘忍快意,“開槍!繼續開槍!把他們都送進地獄!”
這聲“東亞病夫”,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霍元甲的靈魂深處!賽馬場上那血淋淋的鞭撻,那冰冷的蔑視,瞬間與眼前這血腥的屠殺重合!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著冰冷的殺意,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猛烈爆發!他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硝煙中史密斯那高大的身影!
“史密斯!我操你祖宗!”一聲帶著濃濃天津腔的、壓抑不住的怒吼,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從霍元甲喉嚨里迸發出來!他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沖出去,撲向那個惡魔!
“霍二!別沖動!”李奎一把拽住他,布滿血污的臉上青筋暴起,牛眼里同樣燃燒著噬人的怒火,卻多了一份沉重,“洋槍!他娘的洋槍!沖出去就是送死!留得青山在……”
李奎的話音未落,戰場形勢陡然再變!
或許是霍元甲的出現和腳行漢子們突然爆發的韌性,讓鹽幫的進攻受挫。也或許是史密斯覺得玩夠了貓捉老鼠的游戲。只見史密斯對著身邊一個心腹洋人打手低語了幾句,又朝白七爺所在的方向做了個手勢。
很快,鹽幫的攻勢變得更加瘋狂!不計傷亡地猛撲!同時,洋槍隊的火力開始集中,不再散漫射擊,而是有意識地壓制腳行防線上幾個關鍵的支撐點!尤其是李奎和霍元甲所在的區域!
“噗噗噗!”鉛彈如同雨點般打在充當掩體的厚重麻袋包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棉絮和谷物粉末被打得漫天飛揚!麻袋包被打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頂住!頂……”一個腳行老把頭嘶吼著,試圖用肩膀頂住被打得不斷后移的麻袋墻,話音未落,“砰”的一聲悶響!一顆鉛彈穿透了麻袋的薄弱處,狠狠鉆進了他的胸膛!他身體猛地一僵,低頭看了看胸口碗大的血洞,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涌出一大口混著內臟碎塊的黑血,魁梧的身軀轟然倒地!
“老把頭!”旁邊的腳行漢子目眥欲裂!
防線,開始松動!鹽幫的青皮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怪叫著從缺口涌了進來!刀光閃爍,血光迸濺!慘叫聲瞬間在防線內部響起!
“李奎!你的死期到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混亂中響起!只見一道瘦削如同鬼影的身影,如同沒有重量的蝙蝠,悄無聲息地掠過燃燒的貨堆,手中一柄細長幽藍的分水刺,在火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寒光,直撲被幾個鹽幫刀手纏住的李奎后心!正是白七爺本人!他終于親自出手了!目標直指李奎!
李奎正揮舞斷桅桿砸飛一個鹽幫刀手,聽到背后惡風不善,猛地回身!但白七爺這一擊蓄謀已久,速度快如鬼魅!角度更是刁鉆狠辣!李奎重傷在身,動作稍慢,眼看那幽藍的毒刺就要刺入他的后心!
“奎爺!”周圍的腳行漢子發出絕望的嘶吼!
就在這生死一瞬!
一道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帶著決絕的慘烈,猛地從側面撞向李奎!
是霍元甲!
他離李奎最近!在聽到白七爺聲音的瞬間,王五那“一刀兩斷”的決絕意念便已充斥腦海!沒有思考!沒有權衡!身體的本能和靈魂深處的吶喊,驅使他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救人!
他撞開李奎的剎那,白七爺那柄淬了劇毒的幽藍分水刺,也到了!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的悶響!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白七爺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和惱怒!他志在必得的一擊,竟被這個屢次壞他好事的霍家小子擋下了!
李奎被撞得一個趔趄,險險避開要害,回頭看到擋在他身前的霍元甲,以及那深深扎進霍元甲右胸下方靠近肩膀位置、兀自顫動的幽藍分水刺!他目眥欲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霍二——!”
霍元甲只覺得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和劇痛,瞬間從傷口處炸開!那冰冷迅速蔓延,仿佛連血液都要凍結!劇痛如同千萬根鋼針,狠狠扎進每一根神經!他眼前一黑,身體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雙腿一軟,就要倒下!
“啊——!白老七!老子撕了你!”李奎徹底瘋了!親眼目睹霍元甲為自己擋下這致命毒刺,巨大的悲憤和狂暴的怒火瞬間點燃了他體內所有的潛能!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如同受傷的洪荒巨獸!那雙骨節粗大如鐵的手掌,瞬間充血膨脹,皮膚下的青筋如同盤踞的怒龍般虬結賁張!一股肉眼可見的、灼熱的氣浪,猛地從他周身爆發開來!
他不再管什么斷桅桿!扔掉礙事的武器!蒲扇般的鐵掌帶著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恐怖力量,無視周圍砍來的刀劍,無視射來的鉛彈(一顆鉛彈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帶起一溜血花),如同兩柄燒紅的巨錘,狠狠拍向近在咫尺的白七爺!掌風激蕩,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爆鳴!這是凝聚了畢生功力、融合了無邊怒火和悲憤的搏命一擊!鐵砂掌——怒濤碎岳!
白七爺臉色劇變!他從未見過李奎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力量!那灼熱的掌風撲面而來,竟讓他呼吸都感到困難!他急忙舍棄分水刺(刺還釘在霍元甲身上),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泥鰍,施展出詭異的身法,拼命向后急退!同時雙掌交錯,試圖封擋卸力!
轟!!!
雙掌交擊!如同兩座鐵山狠狠撞在一起!
白七爺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剛猛無儔的巨力,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沖破了他所有的防御!他封擋的雙臂發出清晰的骨裂聲!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口噴鮮血,倒飛出去!狠狠撞在身后燃燒的貨堆上!火星四濺!火焰瞬間吞噬了他半邊身子!他發出一聲凄厲到極點的慘嚎!
“撤!快撤!”白七爺重傷垂死,再也顧不得顏面,嘶聲尖叫!
鹽幫的青皮們看到自家七爺如同破麻袋般被拍飛,瞬間膽寒!發一聲喊,如同潮水般向后潰退!
而李奎,在拍飛白七爺后,那狂暴的氣勢如同泄洪般驟然衰退。他魁梧的身軀晃了晃,布滿血污的臉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紅,嘴角溢出一縷鮮血。剛才那搏命一擊,顯然也耗盡了他的元氣,牽動了內傷。但他根本顧不上自己,猛地撲到倒地的霍元甲身邊。
“霍二!霍二!你撐住!撐住啊!”李奎的聲音嘶啞顫抖,看著深深扎在霍元甲胸口、泛著幽藍光澤的分水刺,這個鐵打的漢子,眼中竟泛起了水光!他伸出那雙沾滿敵人鮮血和腦漿的、骨節粗大的手,想碰又不敢碰,生怕一動那毒刺,霍元甲就……
霍元甲躺在冰冷的地上,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右胸下方那刺骨的冰冷和劇痛,如同無數毒蛇在啃噬他的內臟。視野模糊,耳邊是李奎嘶啞的呼喊,遠處是鹽幫潰退的喧囂,還有史密斯那依舊帶著輕蔑的、生硬的命令聲:“廢物!連一群苦力都收拾不了!追上去!一個不留!”
他感覺自己的生命正在隨著血液迅速流逝。王五那盞溫暖的紅燈籠,那沉凝如山的身影,那雙洞穿一切的眼睛,再次浮現在模糊的眼前。
“武是術……俠是魂……”
“護佑鄉梓……保境安民……”
這聲音如同最后的鐘鳴,在他即將沉淪的意識深處回蕩。
他艱難地抬起還能動的左手,沾滿血污的手指,死死抓住了李奎那粗糙如樹皮、沾滿血汗的手腕。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破碎的字眼,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
“奎……奎爺……別管我……帶……帶兄弟們……活下去……脊梁……別……別折了……”
話音未落,那只抓住李奎手腕的手,猛地一松,無力地滑落在地。霍元甲頭一歪,徹底失去了知覺。只有胸口那柄幽藍的分水刺,在沖天火光的映照下,兀自閃爍著冰冷而妖異的光芒。
“霍二——!!!”
李奎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泣血般的悲嚎!這聲嚎叫,壓過了戰場所有的喧囂,帶著無盡的悲憤、自責和一種被徹底點燃的、玉石俱焚的決絕!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牛眼死死盯向硝煙中史密斯那高大的身影!那雙骨節粗大、剛剛拍飛了白七爺的鐵掌,再次緊握成拳,青筋如同怒龍般瘋狂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