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和他麾下那些習慣了聽從命令的黑衛，此刻臉上滿是茫然。

在他們的認知里，煉鋼是機造協會的專利，是一種需要齋戒沐浴、吟唱圣歌、看星象定吉時的神秘儀式。

而現在，江辰指著地上一個潦草的圖紙，告訴他們，就靠這個“爐子”，他們這些凡人，就能造出那種被修士們壟斷的、昂貴無比的戰略物資？

而站在一旁的林可，受到的沖擊則更為巨大。

他曾是機造協會的學徒，親眼見過大祭司古大師為了煉一爐小小的“符文鋼”而耗費心神、大汗淋漓的模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煉鋼在那個體系中，是何等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秘法”。

可現在，他的新老師，卻用一種像是在說“我們來搭個灶臺就炒菜吧”這種平淡語氣，宣告要將這層神秘的面紗徹底撕碎。

“江先生……”鐵手艱澀地開口，他想說這不可能，但話到嘴邊，又想起了那憑空造出的雷電和那無形中吸起千斤鐵錠的巨力，最終只能又咽下去。

“很好。”江辰看著眾人震驚又無法反駁的狀態，點了點頭，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他走到那堆從礦山運來的、黑漆漆的礦石前，撿起一塊。

“林可，我問你，生鐵與鋼，區別何在？”

林可下意識地回答：“生鐵冥頑，鋼有靈性……”

“錯！”江辰一聲斷喝，將林可后面的話噎了回去。他看著眾人困惑的眼神，用最通俗的語言解釋道：

“它們的區別，只在于一種你們肉眼看不見的東西——碳！”

“你們可以理解為，鐵礦石在熔煉時，會吃進去一些東西。

當它吃得太多，吃撐了，就變成了生鐵。”江辰拿起一塊廢棄的生鐵錠，在鐵砧上一磕，鐵錠應聲而裂。

“吃撐了，自然就變得臃腫、脆弱，不堪一擊。”

“而當我們用各種方法，把吃撐的東西吐出來，吐得干干凈凈，就成了‘熟鐵’。”他又拿起一根軟鐵條，輕易地將其彎折，

“餓過了頭，自然就軟弱無力。”

“那……鋼呢？”林可鼓起勇氣追問，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求知的光。

江辰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鋼，就是那個不多不少，吃得恰到好處！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用最精確的手段，控制它不多吃，也不少吃！”

他指著地上那副充滿了力量感的轉爐草圖，聲音陡然拔高：

“而這個轉爐，就是我們給生鐵減肥的工具！

我們把燒融的鐵水倒進去，然后從底部，鼓入最猛烈的風！

用風，去燒掉它體內多余的碳！當它體內的碳，被燒到我們想要的那個點時，一爐完美的鋼水，就誕生了！”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徹底劈開了眾人腦中的迷霧。

原來，被機造協會奉為神跡的煉鋼術，其原理……竟然如此簡單、如此……樸實無華？

沒有神，沒有儀式，只有“多吃”和“少吃”？

鐵手看著江辰，眼神中最后的一絲疑慮，也在這番通俗易懂卻又直指核心的理論中，煙消云散。他終于明白，自己追隨的，到底是怎樣一位存在。

“我明白了！”鐵手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他猛地一抱拳，對著江辰深深一躬，

“江先生，請下令吧！需要我們做什么，您盡管吩咐！就算是把這座冶煉廠拆了重蓋，我們兄弟也絕無二話！”

“對！干他娘的！”

“不就是煉鋼嗎！聽江先生的！”

黑衛們的熱情被徹底點燃，之前的憋屈和憤怒，此刻全都化作了沖天的干勁。

“好。”江辰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不再廢話，立刻開始下達指令。

“鐵手，你帶八個人，按照我畫的圖紙，用廠里最好的耐火磚，立刻開始砌筑轉爐爐身！記住，每一個尺寸，都必須分毫不差！”

“是！”鐵手領命，帶著人，如狼似虎地沖向了材料堆。

“林可！”

“在！老師！”少年激動地應道，連忙小跑過來。

“你跟我來。”江辰帶著林可，走到了那臺剛剛立下大功，如今卻安靜地停在一旁的發電機前。他的目光掃過連接著發電機的電動機，眼神深邃。

“轉爐的運作過程，需要吹入大量、持續、且高壓的空氣，遠不是我們現有的風箱能比的。”

江辰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像一個真正的導師在傳授知識，“所以，我們需要為它，打造一個全新的、強大的‘肺’。”

他從一旁的工作臺上隨手拿起一張記錄廢棄數據的羊皮紙，手指翻飛，幾下便將其折成了一個簡陋的紙風車。

他將風車遞到林可面前，輕輕吹了一口氣，風車立刻“呼啦啦”地轉了起來。

“你看，風吹，它會動。”

隨即，江辰反過來，用手指捻動風車的軸心，讓它快速旋轉起來。這一次，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氣流從風車葉片上被“推”了出來，拂過林可的臉頰。

“它動，也能產生風。”江辰看著林可那雙因為專注而瞪得滾圓的眼睛，“這就是原理。簡單嗎？”

林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個道理確實簡單，但……

“可是，老師，”他困惑地問道，“我們需要的風，是要能吹透幾噸重鐵水的狂風，光靠這個……要怎么做到呢？”

“問得好。”江辰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我們不是要‘推’風，而是要像用投石索甩石頭一樣，把空氣狠狠地‘甩’出去！”

他丟掉紙風車，又拿起一塊石炭，在地上迅速勾勒出一個蝸牛殼般的螺旋外形，內部則是一個布滿了密集葉片的轉盤。

“我們用電動機，讓這個內部的葉輪以我們無法想象的速度旋轉。

空氣被吸入中心，然后被葉片抓住，高速旋轉，最后因為巨大的慣性，從這個螺旋形的出口被甩出去！”江辰的手在圖紙上重重一點，

“這樣產生的風，才足夠強大、足夠穩定！”

林可看著那張充滿了奇異力量感的草圖，腦海中仿佛有無數扇大門被轟然推開。

他終于明白，老師的“機械之道”，并非一個個孤立的“神跡”，而是一整套環環相扣、可以互相支撐、互相衍生的宏大體系！

“現在，”江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用一種無比鄭重的語氣看著林可，“這份‘離心鼓風機’的設計圖，就交給你來完成。這是你入門之后的第一份功課，也是一次測驗。”

“我……我來？”林可驚得后退了半步，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的不敢置信。

這可是為“煉鋼”這么重要的項目制造核心部件！老師竟然放心交給自己這個剛入門不到一天的學徒？

“對，你來。”

江辰的眼神不容置疑。

“我會告訴你核心的參數和要求，但具體的結構、葉片的角度、外殼的細節，由你來畫出第一版圖紙。畫好了，我再幫你斧正。”

他向前一步，伸手按住少年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顫抖的肩膀，聲音沉穩而有力。

“林可，我這里沒有花里胡哨的，只有計算、邏輯和實踐。

你不需要祈禱，只需要思考。去吧，讓我看看，你的天賦”

巨大的信任和期望，如同一股暖流，瞬間沖垮了林可心中所有的惶恐和自卑。

他想起機造協會里那些嘲諷他是“被機魂厭棄之人”的嘴臉，再看看眼前這位愿意將如此重任托付給自己的老師。

他的眼眶猛地一熱，用盡全身力氣，重重地點了點頭。

“是！老師！我絕不會讓您失望！”

少年再也沒有絲毫猶豫，抓起幾張干凈的羊皮紙和一根炭筆，一頭扎進了對那份草圖的研究中，神情專注得仿佛要將自己的靈魂都融入進去。

看著進入狀態的林可，江辰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

但下一秒，這絲微笑便迅速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刺骨的平靜。

他轉過身，走向正在指揮黑衛們干活的鐵手。

“受傷的弟兄，安頓好了嗎？”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回江先生，都是皮外傷，上了最好的金瘡藥，已經沒有大礙了。”鐵手立刻回答。

“很好。”江辰點了點頭，眼神卻陡然變得銳利如刀，“皮外傷，也是傷。我的人，不能白白流血。”

鐵手心中一凜，他聽出了江先生話語中那股毫不掩飾的殺意。

“備車。”江辰的語氣不容置疑，“我要去見一趟黑龍。”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機造協會斷了我的材料就罷了，還打傷我的人，這筆賬，不可能就這么輕易的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