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間隙，短暫的休息時間。劇組人員忙著調整燈光和機位，現場暫時陷入一種忙碌中的片刻松弛。

葉蓁蓁手里拿著保溫杯，看似不經意地踱步到拍攝區邊緣。

江離正獨自站在一處相對安靜的背光角落，手里依舊拿著那份被翻得有些卷邊的劇本，微低著頭，目光落在紙頁上，卻似乎又沒有真正在看。

側臉的線條在陰影中顯得有些冷硬，那份刻意維持的平靜下，總讓人覺得繃著一根隨時會斷裂的弦。

葉蓁蓁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但江離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立刻察覺。

“江離老師。”葉蓁蓁停下腳步，聲音放得比平時柔和許多。

江離聞聲抬起頭，看到是她，臉上迅速浮現出那種已經練習過無數次的、禮貌而疏離的微笑：“葉老師。”

他的反應太快，太標準，像一張精心設計的面具，嚴絲合縫地貼在臉上，找不到一絲破綻。可越是如此，葉蓁蓁心里那股細細密密的疼就越發清晰。

“剛才那條情緒很到位，李導很滿意。”

她先找了個工作上的由頭，然后頓了頓，目光關切地落在他依舊蒼白的臉上，語氣變得更加小心翼翼。

“你……真的還好嗎？如果覺得太累，或者需要調整一下，可以跟李導說的，大家都能理解。”

她的話語里充滿了真誠的擔憂，試圖在那堵無形的墻上找到一絲縫隙，傳遞過去一點溫暖的支撐。

江離的笑容弧度不變，甚至顯得更加溫和了些，但那雙眼睛深處，依舊是雷打不動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空洞。

“謝謝葉老師關心，我真的沒事。”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工作能讓我專注起來，反而更好。不用擔心我。”

他又強調了一遍“不用擔心”，像一句溫和卻不容置疑的逐客令。

葉蓁蓁所有準備好的、更進一步的安慰話語，都被這堵柔軟而冰冷的墻輕輕彈了回來。

她看著他，看著他臉上那無懈可擊的、仿佛一切風雨都已過去的平靜，一時間竟不知該再說些什么。

她忽然覺得，任何言語上的安慰，對于此刻的江離來說，都可能是蒼白無力甚至是一種打擾。

他不需要別人的憐憫，也不需要廉價的同情。

他正用一種近乎殘忍的自控力，將自己與外界所有的情緒風暴隔絕開來。

這種強大，讓人敬佩，更讓人心疼。

她最終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聲音更柔了：“那就好……無論如何，照顧好自己。如果需要聊聊，或者……哪怕只是安靜地坐一會兒，我都在。”

這已經是她能表達的、最不逾矩的關心了。

江離看著她眼中那份清晰的心疼和真誠，微微怔了一下，那完美的笑容面具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松動，但也僅僅是千分之一秒的瞬間。

他再次頷首，語氣依舊客氣而疏遠：“謝謝。”

葉蓁蓁知道不能再多說什么了。她抿了抿唇，遞給他一顆獨立包裝的潤喉糖：“嗓子有點啞了，含著會舒服點。”然后，便轉身離開了，留下一個依舊挺拔卻莫名顯得有些孤寂的背影。

江離低頭看了看手心里那顆小小的糖果，包裝紙在燈光下折射出一點微弱的光，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對方微弱的體溫。

他沒有立刻吃掉，只是默默地將它放進了戲服的口袋里。然后，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手中的劇本，仿佛剛才那段短暫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云啟市第一中學高二某班的教室里，正是午休時間。

大部分學生趴在桌上午睡，或者戴著耳機看書刷題，教室里還算安靜。

靠窗的位置，林淺夏正拿著手機，手指飛快地滑動著屏幕，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憤怒，最后幾乎扭曲。

她猛地摘下耳機，一把抓住旁邊正低頭認真寫作業的江小棠的胳膊，因為極力壓抑著音量，聲音都氣得變了調：“小棠！小棠！你看！你快看這個！氣死我了！王帆那個王八蛋！畜生！他不得好死！！”

江小棠被她嚇了一跳，筆尖在作業本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她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閨蜜氣得通紅的臉和幾乎要噴火的眼睛：“淺夏？怎么了？誰……誰不得好死？”

“還有誰！就是那個殺千刀的王帆！”

林淺夏把手機屏幕猛地塞到江小棠眼前，頁面正停留在海市公安局那則警情通報上。

“他殺了我江哥哥的媽媽！就因為他和江離哥有矛盾！他還是不是人啊！怎么干得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垃圾！人渣！社會敗類！”

林淺夏氣得語無倫次，胸口劇烈起伏，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惡毒的詞匯都加諸在那個名字上。

她是江離的忠實粉絲，從江離剛出道時就喜歡他，雖然也曾為他的演技頭疼過，但一直是堅定的“顏粉”加“事業粉”。

最近看到哥哥口碑逆轉，演技封神，她正高興得不行，沒想到轉眼間就爆出這種驚天慘劇！

江小棠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瞬間刺入她的眼簾，扎進她的心里。

【被害人林某（女，48歲）】

【經搶救無效死亡】

【犯罪嫌疑人王某（男，23歲）】

【因個人糾紛……心懷不滿……遷怒報復……】

每一個字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卻讓她的大腦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媽媽……死了？

被……殺死了？

是……王帆干的？因為對哥哥不滿？

巨大的震驚如同冰水澆頭，讓她瞬間四肢冰涼，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開來。

那是她的媽媽。

盡管她嗜賭、自私、刻薄，無數次用她來威脅哥哥，榨干這個家最后一點溫暖，讓她感到窒息和恐懼……但那畢竟是給了她生命的母親。

一種源自血緣本能的、復雜的悲傷和茫然瞬間淹沒了她。

但緊接著，另一種更加洶涌的情緒，卻是一種極致的、為她哥哥江離感到的恐懼和擔憂！

哥哥怎么樣了？

他該有多難過？多憤怒？多……崩潰？

他已經知道了嗎？對，他肯定已經知道了，但是他沒有告訴我？肯定是不希望我擔心，才沒有跟我說的……

可是，我是他的妹妹啊，明明應該和我說的，不必一個人承擔著的！他一個人是怎么扛過來的？

林淺夏還在旁邊義憤填膺地低聲咒罵，每一句都像是在江小棠緊繃的神經上抽打。

“……江離哥該多難受啊！他那么好一個人，怎么就攤上這種事！那個王帆最好立刻被抓到槍斃！還有那些黑粉，現在總算閉嘴了吧！我看誰還敢黑我哥！”

江小棠死死咬著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不能哭，不能失態，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異常。

她和江離的關系，在學校里幾乎沒人知道。

哥哥說過，這是保護她的一種方式，而且她原本也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有一個當偶像的哥哥。

她聽著林淺夏的罵聲，心中五味雜陳。

一方面，為有這么多人關心哥哥、為他憤慨而感到一絲微弱的暖意。

另一方面，卻又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和恐懼，在此刻全世界都在討論她家的慘劇，她卻只能像個陌生人一樣聽著，連一絲情緒都不能流露。

媽媽死了……那個像噩夢一樣籠罩著這個家的女人，徹底消失了。

這個念頭閃過時，江小棠的心底，竟然可恥地、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絲……松了口氣的感覺。

仿佛一直緊緊勒在脖子上的繩索，突然松開了。

盡管伴隨著劇烈的疼痛和窒息后的眩暈，但那瞬間的輕松感，真實得讓她感到害怕和罪惡，以及自我厭惡。

她怎么能有這種感覺？那是她的媽媽啊！

悲傷、恐懼、擔憂、罪惡感、一絲可恥的解脫……種種情緒在她瘦小的身體里瘋狂沖撞，幾乎要將她撕裂。

她的臉色變得煞白，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小棠？小棠你怎么了？你臉色好難看！”林淺夏終于注意到好友的異常，連忙收起手機，擔心地扶住她的肩膀，“是不是嚇到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么激動跟你說這個的……你沒事吧？”

江小棠猛地回過神，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有些發飄：“沒、沒事……就是有點被嚇到了……太、太突然了……”

她低下頭，假裝被作業本上的那道劃痕吸引，手指顫抖地拿起橡皮，用力地擦著那道痕跡，仿佛要擦掉內心所有混亂而不該有的情緒。

整個下午的課，江小棠都渾渾噩噩，老師講了什么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腦海里反復閃現著母親模糊的臉、哥哥疲憊的眼神、還有那些冰冷的文字。

她不敢立刻給哥哥打電話。

哥哥現在一定處在風口浪尖，無數雙眼睛盯著他。

她不能給他添任何一點麻煩，不能讓人發現他們的關系，更不能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他。

可是，不去問一聲，她心里又像被油煎一樣難受。

終于，熬到了放學鈴聲響起。

同學們紛紛收拾書包離開教室，喧鬧聲四起。

江小棠卻坐著沒動，直到教室里的人幾乎走空，她才飛快地從書包里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點開了那個熟悉的對話框。

上一次的對話還停留在哥哥輕松地跟她聊劇組趣事，展望未來。

她的指尖懸在屏幕上方，猶豫了很久。

直接問媽媽的事情？不行。問王帆？也不行。任何直接的詢問，都可能觸及哥哥的傷口，也可能被不該看到的人解讀。

她刪了又打，打了又刪，最后，只發送過去一句極其簡單，卻又包含了千言萬語和所有擔憂的詢問：

【哥，你這兩天身體怎么樣？狀態還好嗎？】

發送成功后，她像完成了一件極其耗費心力的大事，虛脫般地趴在課桌上，將滾燙的臉頰貼在冰涼的桌面，緊緊握著手機，屏住呼吸，等待著可能不會立刻到來的回復。

她不知道哥哥會怎么回答。

她只希望，哪怕只有一點點，他能真的還好。

……

江離拿出了手機看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了江小棠發來的信息。

他微微錯愣了片刻，然后便立馬反應了過來，肯定是江小棠看到了網上警方發布的通告，所以擔心自己才發來的信息。

問題很短，但是里面包含著對方的擔心，甚至，還有著對方自身的害怕。

江離深吸了口氣，然后迅速的打了幾個字過去。

【我沒事，你先好好吃飯，不要想太多，等我這邊工作結束了，我給你打電話，知道了嗎？】

發完了這個信息后，江離等待了大約半分鐘的時間，回信也來了。

【好的，我知道了，哥哥你記得也要保重身子，別把自己的身體搞壞了。】

看著這個信息，感受著信息內對方略微放松了一些的感覺，江離不由得也松了口氣。

他在這個世界最擔心的人，就是自己的這個妹妹，如今唯一的血親了。

還未將手機放回去，信息又來了。

【還有！】

看著這個很有加重語氣意思的信息，江離微笑著，等待著對方將剩余的內容發過來。

【如果你敢留下我一個人的話，我絕對不會饒了你的，知道了嗎？！！！】

看著這個算是后續的全部內容，以及最后那夸張的感嘆號，江離心中一暖，然后立馬給對方回了信。

【知道了，我會記在心里面的，所以，不要擔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現在你要好好吃飯，懂了嗎？】

【我會的，哥哥，你也記得好好吃飯，下班了給我打電話，你自己剛才說的，可別忘了！】

江離“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掛著淡淡的寵溺表情，回了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