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李皓軒在一陣劇痛中悠悠轉醒。

他勉強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躺在通天閣中，身上并沒有傷口，只是每一次呼吸都伴隨劇烈的頭痛。

“身上并沒有傷口，眼睛也還在……是幻術嗎？”

李皓軒摸著自己的右眼，回憶著昨晚的戰斗，喃喃自語道。

床邊，曦瑤一臉凝重地守著。

見李皓軒醒來，她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急忙湊上前去，語氣中滿是關切：“李皓軒，你可算醒了，本姑娘擔心死了。”

李皓軒張了張嘴，試圖說話，卻只發出幾聲虛弱的咳嗽。

曦瑤見狀，立刻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動作輕柔而專注。

李皓軒緩緩轉過頭，聲音低沉地問道：“曦瑤姑娘，這里是……”

“通天閣頂層，師尊的居室。”

曦瑤指尖懸在他腕間遲遲未落，見他終于睜眼說出話，緊繃的肩膀才微微放松。

可眉心那抹憂色卻凝作深痕，素白裙擺掃過青玉地磚，她俯身時鬢邊玉簪輕晃：“自招徒大典那日起，你已昏睡了整整七日。師尊命我在此照料，連藥爐都不曾離手......”

她將溫熱的藥碗遞到他唇邊，氤氳藥香里，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嘆息：“雖說登峰途中發生的事無人知曉，但師尊還是破格給了你外門弟子的名分。”

指尖輕輕攏了攏他額前碎發，眼中亮起微光：“不過嘛，本姑娘瞧著你的根骨，只要肯下苦功，他日踏入內門、甚至拜入三十六峰長老座下，也并非難事。”

李皓軒喉間滾動著咽下苦澀藥汁，干裂的唇動了動：“多謝……”

“吱呀”一聲輕響，厚重的紫檀木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推開。

李塵淵立于門口。

通天閣頂層靜室特有的清冷光線勾勒著他挺拔如孤峰的身影。

他并未刻意釋放威壓，但那身深紫色的宗主常服，以及那雙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已讓整個空間的空氣驟然凝固、沉降。

曦瑤端著藥碗的手猛地一顫，殘余的藥汁險些潑灑出來。

她瞬間起身，垂首斂衽，姿態恭謹無比：“師尊！”

李塵淵的目光掠過躬身行禮的曦瑤，并未停留，最終沉沉地落在了榻上面色蒼白、掙扎著想要撐起身的李皓軒身上。

那目光銳利如實質，穿透了李皓軒虛弱的外殼，直刺他猶疑混亂的心底。

室內只剩下藥爐炭火細微的噼啪聲和李皓軒壓抑的喘息。

李塵淵緩步踏入，步履無聲，卻帶著千鈞之力。

他停在床榻數步之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墜地，清晰無比地敲在李皓軒的心上：

“七日昏沉，一朝蘇醒。”

他頓了頓，目光精準地鎖住李皓軒下意識想要躲避的右眼，唇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卻令人心悸的弧度：“看來，你的眼睛……確實無恙。”

李皓軒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忘記了呼吸。

李塵淵……他知道了什么？

李塵淵不再看他，目光轉向曦瑤，語氣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曦瑤，藥既已服下，你且退下。”

曦瑤飛快地瞥了一眼臉色更加蒼白的李皓軒，眼中憂慮更甚，卻不敢有絲毫遲疑，低聲應道：“是，師尊。”

她放下藥碗，又深深看了李皓軒一眼，才輕移蓮步，無聲地退了出去，并小心地帶上了房門。

“咔噠”一聲輕響，門扉合攏，將最后一絲外界的光亮隔絕。

偌大的靜室內，只剩下李塵淵與榻上動彈不得的李皓軒。

燭火在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搖曳的影子，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

“你叫什么名字？”李塵淵的聲音沉靜如淵水，聽不出絲毫波瀾。

“……李皓軒。”

李皓軒艱難吐出自己的名字，聲音嘶啞。

李塵淵眸色驟然轉深，仿佛有暗流在平靜的冰面下涌動：“你和李皓宸，是何干系？”

李皓軒瞳孔猛地一縮，呼吸陡然急促了幾分，牽扯著尚未平息的頭痛。

他齒縫間擠出幾個字，每個字都浸著刻骨的寒意：“他……是我的兄長。”

略一停頓，那寒意瞬間淬成了淬毒的鋒芒：“更是我的……血仇！”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李皓軒強忍著劇痛，猛地抬首，目光如炬，直直刺向李塵淵：“敢問……前輩可知他的下落？”

李塵淵迎著他灼灼的目光，面上依舊無波無瀾，只緩緩道：“他的行蹤，老夫亦不知曉。”

那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光的塵埃，“畢竟……上次相見，已是十年前。”

“十年前？！”

李皓軒猛地撐起身子，牽動傷口悶哼一聲，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李塵淵負手而立，望著窗外翻涌的云海，蒼老的面容籠在陰影里。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像是從回憶深處碾過：“不錯，十年前他的年紀和你也差不多，曾是我逍遙劍宗的弟子，也是所有弟子中天賦最出眾的弟子……后來，他背叛了宗門，老夫也曾派人尋找他的下落，直到前幾日……”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你現在還不是他的對手，需要好生修養，變得強大，你才能活下去，也才有資格……去談復仇。”

他轉過身，走向緊閉的紫檀木門，深紫的背影在燭光下拉長，帶著無言的威壓。

在即將推門而出的瞬間，李塵淵的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并未回頭，只是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好好養傷。三日后，宗門將在演武場上舉行新晉外門弟子的‘啟靈大典’……屆時，莫要缺席。”

話音落下，門無聲開啟，又無聲合攏。

李皓軒靠在冰冷的床頭，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他望著地上蜿蜒的藥漬，又望向緊閉的紫檀木門，那扇門隔絕了外界，也仿佛隔絕了真相。

李塵淵將他這個身負血仇、帶著詭異右眼的少年留在通天閣頂層，破格收入門下，究竟意欲何為？是監視？是利用？還是……另有圖謀？

他絕不相信這是單純的憐憫或惜才。

胸腔里的仇恨之火并未熄滅，反而在巨大的壓力、未知的威脅和身體詭異的異變下燃燒得更加熾烈。

但他明白，李塵淵說得對。現在的他，太弱小了。

弱小到連自己的秘密都守不住，弱小到連仇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活下去。

變強。

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李塵淵布下的棋局，抑或是這詭異右眼帶來的未知災厄，他都必須走下去。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再次拂過滾燙的右眼，感受著那皮膚下隱隱的灼熱和殘留的悸動。

“三日后……啟靈大典……”

他低語，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眼神在虛弱中重新凝聚起冰冷的光芒：“我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