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夢，翌日清晨，謝兕兒被松香和玉露撈起來，穿衣梳洗。

“郎君說今日要帶二娘出府，說近日圣手張慎云游到咱們潁川郡，要在許大夫的仁濟堂義診呢。聽說，只接義診，今日是第一日，百姓就排起了長隊，郎君早早使人去占個位，咱們需得快快出發(fā)，遲了就趕不上了。”

謝兕兒坐在梳妝鏡前，看見梳妝盒里的有一對鏤空內(nèi)嵌白玉的銀鈴鐺，很是精巧。

“我今日，想要帶這個。”

“這對鈴鐺精巧，最能襯二娘的乖巧可愛。”

謝兕兒指了指自己的兩個啾啾，示意松香系上，她記得這是阿爹親自設(shè)計，命匠人打造。

“二娘，這是三郎君送你的生辰禮，今日帶了，三郎君定是歡喜。”

謝兕兒搖了搖頭，兩側(cè)鈴鐺晃動，一陣清脆悅耳聲傳來，再配上一身鵝黃小衫，愈加軟糯可愛。

一番梳洗用膳過后，謝兕兒便由阿爹抱著，一家三口坐上了馬車，馬車往街市行進，漸有叫賣聲傳入耳中。謝容掀開車簾，指著一家家鋪子，一一介紹。

“以后啊，阿爹常帶兕兒出來，沾沾這市井的煙火氣。”

“過段時間，阿娘要去滎陽郡走商，滎陽郡與潁川相鄰，到時帶上你和阿真，可好？”

楊琦和謝容雖已知兕兒內(nèi)里成熟，但在他們心中，仍舊將她當(dāng)成孩子。而謝兕兒處在這六歲的身軀中，也縱容自己做阿爹阿娘的小兕兒。

“好呀，我最喜歡和阿娘一起出去了——”

謝兕兒看向車外，街上商鋪林立，小販穿行街上，沿街叫賣。

“兕兒，你瞧，前面這長長的隊伍便是等待義診的百姓了。”

“阿爹，好多人啊——”

馬車停下，謝容將謝兕兒抱下車，見楊琦囑咐車夫?qū)ⅠR車趕到仁濟堂后門，稍后就診結(jié)束，就可坐車離開。

“還是琦娘思慮周全，我遠不及矣。”

謝容一手牽起楊琦，一手抱著謝兕兒，往人群走去。

“兕兒，你知道為何，張慎圣手行醫(yī)只接義診嗎？”

“因為，他有善心？”

謝容拍了拍謝兕兒的啾啾，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

“張慎圣手的善心，自不必說，他這般做是為了讓自己能行走在百姓中，他不靠向任何勢力，讓他的醫(yī)術(shù)能幫助天下孤苦百姓。他一身布衣，于天下義診。”

“可是，這樣他就賺不到錢，難道行走天下，都不用錢嗎？”

“你這小娃娃倒是實誠，那你來看看老夫是靠什么賺錢？”

謝兕兒聞聲望去，就見一身穿麻色布袍的六旬老者，緩步而來。老者須發(fā)斑白，雙眼光華炯炯，臉上雖有歲月斑駁的痕跡，但是氣色紅潤。他身側(cè)隨侍著一個約莫八、九歲的藥童，小童神色極為平靜，好似明鏡般的湖面，不起波瀾。

謝兕兒看著這個小學(xué)徒，突然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感覺，莫不是她上一世見過這個小學(xué)徒？

“小女童言稚語，望張圣手莫要見怪。”

張慎不甚在意，路過謝容身邊時，看了眼他懷中的謝兕兒，徑直往隊伍后方走去，就見張慎停在了一個年輕婦人身側(cè)。這婦人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栗色麻布襦裙，頭上簪了一支木簪，面無血色，額角隱有汗珠，身子微微佝著，似是在忍耐著什么。

“娘子，可是一人來此就診？”

年輕婦人緊咬牙關(guān)，不語，只是點頭。

“阿止，你將這位娘子扶進醫(yī)館堂。”

張圣手走到謝容身側(cè)，示意他也跟上。將要輪到的百姓見張圣手帶著年輕婦人進了仁濟堂內(nèi)堂，不在外搭的棚中義診，便有些擔(dān)憂，難不成今日不義診了？

隨即仁濟堂許大夫接替了張慎的位置，繼續(xù)義診，百姓才紛紛放心，繼續(xù)義診就好，這許大夫也是他們潁川郡有名的醫(yī)者。

謝兕兒被抱著進了仁濟堂，她一直盯著這個叫阿止的學(xué)徒，試圖辨認他身上熟悉的感覺。

張圣手在給年輕婦人看診，謝容三人便坐在一邊，靜待張圣手。不過醫(yī)館堂本也不大，張圣手和年輕婦人的話便傳入他們耳中。

“這位娘子，你已有了三月身孕，你方才腹痛乃是有流產(chǎn)之兆。”

“懷孕？我懷孕了？”

謝兕兒聽著年輕婦人的聲音，好似并無歡喜，聲音里反而透著一股子絕望死寂。

“神醫(yī)，是不是弄錯了，我一直有在服用側(cè)柏葉汁，怎么會...懷孕呢？”

“側(cè)柏葉藥性雖寒，但是并無避孕功效。”

“咚——”

謝兕兒聽見磕頭聲，和年輕婦人的哭求聲。

“神醫(yī)，求求你，給我一副藥，這孩子我不能要，求求您了。”

“這位娘子，起來說話。今日，是我身邊藥童見你狀態(tài)有異，才讓我先行給你醫(yī)治。老夫探你脈象，知你先前曾流過多個胎兒，母體已現(xiàn)崩漏之相，而今這胎留不住。最為重要的是，你五年內(nèi)不可再懷孕，否則于壽數(shù)有礙。你家在哪，老夫讓人去尋你夫家，將你的情況與他們說明。”

“咚咚咚——”

“神醫(yī)求求您，不要告訴他們，不能告訴他們”

年輕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臉上全是驚恐之色。雙眼一翻，便暈倒在地，身下襦裙已一片濡紅。

“阿止，快去后院尋趙婆婆，讓她過來照顧這位娘子”

楊琦見狀不對，上前幫著張圣手將人扶到一邊塌上，謝兕兒蹬蹬跑上前。

張圣手取來銀針，在婦人身上多處穴道下針，不消一刻，婦人便悠悠轉(zhuǎn)醒。她感受到身下傳來熟悉的感覺，放松一笑。她掙扎起身，想要離開。

“你這婦人是不要命了？你方才流產(chǎn)了，老夫一番救治，才保你不血崩。你需好好平躺靜養(yǎng)，不可亂動。你放寬心，老夫不會通知你夫家。不過你現(xiàn)在正虛弱，總得尋個人照顧你。”

年輕婦人只是搖頭，她神色凄苦，哪還有人真心當(dāng)她是個人。她摸了摸腰側(cè)，感覺銀子還在，心中安定不少。

“神醫(yī)，能否讓我在醫(yī)館呆兩天，只要兩天，就差兩天。”

謝兕兒方才聽到了可，這個婦人幾年內(nèi)便數(shù)次懷孕流產(chǎn)，加上婦人這般懼怕夫家，這夫家絕非良善之家。此番，婦人此次流產(chǎn)，已然掏空身體，若是調(diào)理不當(dāng)，便有性命之憂。

張圣手正要答應(yīng)，就聽見外面?zhèn)鱽硪宦暣挚竦慕泻啊?

“香琴，你在里面嗎？香琴——，你這小子別攔著我，有人看見我媳婦進去了。”

“你這渾人，我家三郎君在里面就醫(yī)，你不得打擾。”

年輕婦人聽見這聲音，面色立時慘白，身子也微微顫抖，仿佛是聽見惡鬼在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