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談判后。

慕煜靠在后座柔軟的皮革里，指尖無意識地輕敲著膝蓋。

窗外，南江的流光溢彩飛速倒退，映在她冰冷的瞳孔里，卻無一絲溫度。

腦子林琦那句“謝謝”和更久遠的畫面碎片早已消散。

她的思緒早已切換到即將召開的跨國視頻會議，以及那份需要她親自過目的歐洲子公司重組方案。

“慕總，回公司還是回莊園？”副駕上的助理陳薇輕聲詢問。

“公司?！蹦届系穆曇魶]有絲毫波瀾。

莊園太大，太空，遠不如頂層辦公室里掌控一切的數據流來得實在。

手機屏幕再次亮起，這次是工作郵箱的加密推送。標題簡潔冰冷：【微光科技（LightPaint Tech）近期經營狀況及潛在風險評估-季度更新】。

微光科技。林琦的公司。他產品的系列叫“光繪”（LightPaint）。慕煜的目光在“光繪”兩個字上停留了半秒。名字取得不錯，抓住了核心，技術底子也扎實，但商場如戰場，光有技術，遠遠不夠。

她點開附件，密密麻麻的數據和圖表在屏幕上展開。營收增速放緩，利潤率承壓，研發投入占比持續走高……最關鍵的是，報告用加粗紅字標注了一條信息：微光科技正與一家名為“海藍資本”的機構進行C輪融資的關鍵談判，但進展似乎并不順利，海藍方面對估值和未來盈利預期提出了極為苛刻的要求。

慕煜的指尖在平板邊緣輕輕劃過。海藍資本……背景不算干凈，以作風激進、對賭條款嚴酷著稱。

林琦被他們盯上，要么是走投無路，要么就是過于自信。無論哪種，都預示著麻煩。

她關掉郵件，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江面。林琦的困境，不是會引發何種的連鎖反應。

尤其是，微光科技在專業繪圖板領域的市場份額和技術積累，對慕氏集團正在布局的創意設計云生態，具有潛在的補充價值。

當然，前提是以慕氏認可的方式和價格。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視頻請求。屏幕上映出黃穎穎明媚張揚的笑臉，背景是陽光燦爛的泳池。

“嗨！煜煜寶貝！開完會啦？”黃穎穎的聲音帶著海風般的活力，與慕煜身處的冰冷車廂形成鮮明對比。

“嗯。”慕煜應了一聲，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這是她為數不多愿意耗費私人時間的聯系。

“猜猜我現在在哪兒？加州！陽光！沙灘！帥哥！哦，還有，我剛搞定了一筆小投資！”黃穎穎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果汁杯，背景里隱約傳來海浪聲和音樂，“一家做沉浸式VR藝術展覽的初創公司，概念超酷！雖然那幫技術宅有點難搞，不過本小姐出馬，還不是手到擒來！”她繼承了家族的商業嗅覺，加上自己的興趣和充沛的資金，在海外藝術科技投資領域混得風生水起，早已不是當年只會追著祁珩跑，對林琦冷嘲熱諷的驕縱少女。

“恭喜。”慕煜淡淡地說，語氣里聽不出情緒，但黃穎穎知道這就是她表達贊許的方式。

“嘿嘿，小意思啦！”黃穎穎湊近屏幕，壓低聲音，帶著點八卦的興奮，“喂，說正經的。我聽說……林琦那邊，情況不太妙？”

慕煜眼神微動：“你消息倒靈通?！?

“切！南江商圈那點風吹草動，能瞞得過誰？再說，楊哲那傻大個前幾天跟我視頻，唉聲嘆氣的，雖然沒明說，但傻子都聽出來他好哥們遇上麻煩了?！秉S穎穎撇撇嘴，隨即又正色道，“海藍那幫人，吃相太難看了。林琦要真栽他們手里，‘光繪’系列的技術怕是要被拆得七零八落，太可惜了?！?

“商業行為，正常?！蹦届系恼Z氣聽不出傾向。

“正常個鬼！”黃穎穎翻了個白眼，“就是趁火打劫！煜煜，你……真不管管？怎么說當年……”她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慕氏有慕氏的考量?！蹦届洗驍嗨?，聲音平穩無波，“他的公司，他的選擇?！彼粫驗榕f情就貿然出手，一切都要基于精確的價值計算和戰略匹配。微光科技目前的價值和風險，還不足以讓她打破既定的節奏。

黃穎穎看著她波瀾不驚的臉，嘆了口氣：“行吧行吧，知道你慕總鐵石心腸，只講利益。不過說真的，他那‘光繪’板子，我們圈子里幾個頂尖的插畫師朋友都在用，評價非常高，說是能完美還原手繪質感。要是就這么被資本玩廢了，是行業的損失。”她頓了頓，換了個話題，“對了，楊哲那家伙，最近好像真在認真搞技術了，聽說他爸的廠子跟你們慕氏下面一個做精密儀器的子公司有合作？他負責對接？”

“嗯?！蹦届现罈钫埽莻€咋咋呼呼的富家子，如今也在家族壓力下開始獨當一面，負責一些技術合作項目，做得居然還算有模有樣。

楊父的投資眼光，在他兒子身上似乎也延續了一部分。

“嘖嘖，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秉S穎穎調侃道，眼底卻掠過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復雜。十年，改變的不只是她們。

又閑聊了幾句，黃穎穎那邊似乎有派對要參加，匆匆掛了視頻。

車廂內恢復寂靜。慕煜閉上眼，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腦中飛速整合著信息：微光科技的困境、海藍的貪婪、黃穎穎透露的行業口碑、楊哲的轉變……以及，慕氏創意云生態對底層硬件技術的潛在需求。

一個清晰的輪廓在她腦中逐漸成型。她不需要立刻做什么，只需要……等待。等待最合適的時機，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而她慕煜，向來只做那只掌控全局的黃雀。

半年后。

微光科技的會議室里。

林琦坐在主位，眉頭緊鎖，看著投影幕布上海藍資本提出的最新修訂版投資條款。

苛刻的對賭協議，掠奪性的優先清算權，以及對他們核心研發方向的粗暴干涉……每一項都像套在頭上的緊箍。

“林總，海藍的態度很強硬。他們吃準了我們急需這筆錢完成下一代‘光繪Pro’的研發和量產鋪貨?！必撠熑谫Y的副總臉色很難看，“如果拒絕，我們的現金流最多支撐三個月。而且，其他幾家有意的機構，看到海藍的態度，都在觀望，甚至壓價?！?

會議室里一片沉默。

創業十年，從破倉庫走到今天，林琦經歷過無數艱難時刻，但這一次，對手的狠辣和時機的精準，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海藍就像潛伏在暗處的鬣狗，嗅到了血腥味，便死死咬住不放。

“技術是我們唯一的壁壘。”林琦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光繪Pro’的原型機測試數據遠超競品，這是我們翻盤的唯一機會。錢……”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座的幾位核心成員，包括一直跟著他打拼的技術總監，“再想辦法。海藍的條件，絕不可能接受。”

“可是林總……”

“沒有可是。”林琦斬釘截鐵，“融資繼續談，同時，啟動Plan B：壓縮一切非必要開支，技術團隊加班加點，務必在兩個月內拿出可以小規模試產的‘光繪Pro’工程機！楊哲！”他看向坐在角落，穿著西裝卻依舊難掩一絲不羈氣質的楊哲。

“在呢，林總！”楊哲立刻坐直。

“你負責對接的那批進口高精度傳感器，是‘光繪Pro’性能突破的關鍵。供應商那邊，無論如何，確保按時按質交貨！價格……可以再談，但貨不能斷！”

“明白！包在我身上！”楊哲拍著胸脯，眼神堅定。他這些年在家族企業的歷練和與慕氏子公司的合作經驗，讓他也具備了相當的資源和談判能力。

“那幫老外供應商跟我關系鐵著呢，我明天就飛過去盯著！”

會議在凝重且明確的氛圍中結束。

林琦獨自回到辦公室，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卻照不亮他心頭的陰霾。

海藍的虎視眈眈，資金鏈的短缺，像兩座大山壓在肩頭。

他走到窗邊，目光無意識地投向城市中心那片最耀眼的燈光區域。

那里是慕氏集團總部雙子塔的方向。

林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自嘲，十年了，他早該明白，他想要到達慕煜那個高度，情感是最不值錢的，利益才是永恒的主題。

他不能指望任何人，只能靠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聲音恢復了沉穩和決斷：“老趙，幫我約見一下深市創新工場的李總，時間越快越好。對，關于‘光繪Pro’……我們手上還有幾張牌，沒到認輸的時候?！?

慕氏集團頂層辦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南江最壯闊的景觀。

慕煜站在窗前，手中端著一杯清水。助理陳薇剛剛匯報完畢。

“……海藍資本向微光科技發出了最后通牒，要求三天內簽署修訂后的投資協議，否則將徹底退出談判。微光方面態度強硬，明確拒絕。林琦今天下午緊急約見了深市創新工場的李衛東，但據我們了解，李衛東近期投資重心轉向AI醫療，對硬件項目興趣不大，會面結果預計不樂觀。”

慕煜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海藍迫不及待地收緊了繩索，就是想逼林琦就范。

深市創新工場？不過是一根虛幻的稻草。

時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