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低聲議論著，目光追隨著她，卻又帶著敬畏和探究的討好。

林琦看著她與幾位重量級人物握手、簡短交談，姿態優雅得體，卻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那個在琴房里沉默畫畫，在項目組中專注建模的少女影子，已然被眼前這位氣場強大的商業女王徹底覆蓋。

林琦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恢復了平穩。他端著酒杯，沒有上前，也沒有刻意避開，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看一幅與己無關的名畫。

慕煜結束了與一位政界人士的寒暄，轉身想要走向另一側時，目光恰好與落地窗前的林琦撞了個正著。

隔著十年光陰，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

慕煜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她臉上的表情甚至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清冷。

她徑直朝著林琦的方向走了過來，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叩擊聲，每一步都牽動著林琦緊繃的心弦。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

林琦站在原地，看著她走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妝容精致卻毫無溫度的眉眼，看到她紅唇緊抿的唇角，看到她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意。

慕煜在林琦面前站定。距離很近，近到林琦能聞到她身上極淡卻極具侵略性的冷冽香水味。

她微微抬起下頜，目光平靜地落在林琦臉上，紅唇動了動，吐出三個字，帶著冰冷：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這三個字從慕煜口中吐出，語氣中不帶一絲多余的溫度。她甚至沒有等對方回應，目光已自然地越過林琦的身影，投向稍遠處一位正朝她舉杯示意的銀行家，微微頷首致意，動作流暢而疏離。

現在的慕煜就是一個完美的社交機器。

十年的時光，足夠將一個人打磨成任何需要的形狀。對她而言，這十年不是成長，是蛻變。

慕氏集團這艘巨輪的舵輪冰冷沉重，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軟和兒女情長。那個會為建模框架爭執，會因一場暴雨而失態的慕煜，早已被埋葬在家族爭斗和商海沉浮的廢墟之下。

對于眼前這個男人，他的資料，他的公司，他的每一個關鍵商業決策，甚至他公司新產品的迭代方向，都定期出現在她的辦公桌上。

她看著他如何從那個在破舊車庫里掙扎的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她知道他技術上的天賦和執著，也清楚他商業手腕上的不足和面臨的挑戰。

在她精密構建的商業信息庫中，‘林琦’與‘微光科技’被嚴格歸于‘待觀察資產’一欄，定期更新數據，評估風險與回報。

僅此而已。

至于他此刻眼中可能蘊含的驚訝？感慨？甚至是殘留的……什么？慕煜選擇性地屏蔽了。

她不需要解讀，也不需要回應。過去的糾葛，無論琴樓的污蔑，還是項目組的背叛與短暫結盟……在如今的她看來，都渺小得如同塵埃，不值一提。

“慕總，久仰大名。”林琦的聲音響起，沉穩得體，聽不出太多波瀾，“微光科技，林琦。”

很好。公事公辦。慕煜對此表示滿意。她收回投向銀行家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琦臉上，唇角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標準的社交微笑。

“林總。”她的回應同樣簡潔，帶著認可，“微光科技在專業繪圖領域的創新，令人印象深刻。”這是基于市場報告和技術分析的事實。

簡單的寒暄，到此為止。慕煜微微側身，準備離開這種場合。

“慕煜。”

林琦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略低了一度。他沒有用“慕總”這個稱呼。

慕煜的腳步頓住了零點一秒。她到想知道林琦要說什么，她維持著側身的姿態，沒有回頭，只是眼角的余光淡淡地掃向他。

“當年……”林琦斟酌著用詞，聲音帶著試圖穿透時光的試探，“……謝謝你。”

謝謝？慕煜的眉梢動了一下。謝什么？謝她在琴樓沒有落井下石？謝她在項目組危機時選擇與他短暫結盟？還是謝她……在某個暴雨的夜晚，曾向一個渾身泥濘的少年遞出過藥袋？……

那些早已被歸為“策略性投資”或“基于商業道德的必要澄清”的往事，此刻被當事人用“謝謝”兩個字翻出來，顯得如此突兀，甚至……有點可笑。

慕煜沒有回應。她甚至沒有去深究他這句“謝謝”具體指向哪一段模糊不清的過去。她只是微微偏過頭，用那雙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眸，再次看了林琦一眼。

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仿佛在無聲地說：“不必。都是過去的事了。”

然后她不再停留，徑直邁步離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依舊清脆規律，黑色的裙擺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很快融入了前方等待攀談的人群之中。留下林琦站在原地，手中酒杯里的液體碰撞杯壁發出的聲響。

“慕總。”一位負責歐洲市場拓展的副總適時地迎了上來，低聲匯報，“G.T.資本的史密斯先生已經到休息室了，他對我們新收購的那家德國精密制造公司很感興趣，希望能深入談談。”

“嗯。”慕煜應了一聲，腳步未停，腦中已經迅速切換到了并購案的細節和談判策略上，不重要的瞬間被拋到了思維的最邊緣。

就在這時，她手包里的私人手機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

慕煜示意副總稍等，走到相對安靜的廊柱旁，拿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黃穎穎的名字，背景是她在大洋彼岸陽光燦爛的花園里做鬼臉的照片。

慕煜冰冷的眼底，終于有了細微的的暖色。

她劃開接聽。

“煜煜寶貝！你在干嘛呢？是不是又在哪個無聊透頂的酒會上當冰山美人？”黃穎穎活力十足的聲音立刻穿透電波傳來，背景音有些嘈雜，似乎正在逛街。

“嗯。”慕煜淡淡應了一聲，目光掃過宴會廳里那些虛偽的笑臉。

“猜猜我剛才遇到誰了？楊哲！那個傻大個！”黃穎穎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和……臉上藏不住的興奮，“他竟然跑到這邊來參加什么破技術交流會！還裝模作樣地穿著西裝！笑死我了！非說要請我吃飯，結果帶我去吃漢堡！土死了！”

慕煜聽著電話那頭黃穎穎嘰嘰喳喳的抱怨，目光無意識地再次投向落地窗的方向，林琦的身影已經不在那里了。

“哦？他還在糾纏你？”慕煜的聲音依舊平淡，但若仔細聽，那冰冷的語氣似乎融化了一點點。

“煩死了！跟塊牛皮糖似的！不過……”黃穎穎的聲音忽然壓低，帶著點八卦和神秘兮兮，“他偷偷問我，你有沒有……嗯……問起過誰？”

慕煜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瞬，她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黃穎穎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停頓了一下，隨即用一種嘆息的語氣，飛快地說了一句：“煜煜，都十年了……你把自己繃得太緊了，像我一樣活的瀟灑肆意一點吧。”

慕煜的視線落在窗外的夜景上，霓虹的光暈在她冰冷的瞳孔里模糊地暈開。她沒有回應黃穎穎的話，只是對著話筒，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玩得開心點。掛了。”

不等黃穎穎抗議，她干脆利落地結束了通話。

將手機放回手包，慕煜臉上的暖意瞬間斂去，重新覆蓋上堅不可摧的冰霜。她挺直脊背，對著等待的副總，清晰地吐出指令：

“告訴史密斯先生，我五分鐘后到。準備好B方案的核心數據。”

高跟鞋的清脆節奏再次響起，堅定地走向下一個需要征服的戰場。

過去？早已被碾碎在通往權力巔峰的路上。

宴會廳的喧囂被隔音門隔絕。

休息室內，雪茄與咖啡氣息交織。

G.T.資本的史密斯先生端坐沙發，身后站著分析師，面前攤著文件。

慕煜走進，副總迅速將方案B核心數據文件夾放在她手邊茶幾。

“史密斯先生，久等了。”慕煜平靜落座，姿態優雅且具掌控力。

“慕總時間寶貴，值得等待。”史密斯微笑，目光冷利，“我們對KTS的專利儲備非常感興趣，這關乎G.T.在歐洲的自動化布局。”

他分析市場、技術協同及KTS的財務困境，提出優厚報價，透著資本的志在必得。

慕煜眼神淡漠地掃過史密斯，看著他身后空曠的地方，眼前仿佛正俯瞰著一桌棋局。

史密斯停下，自信等待回應。短暫的寂靜后，慕煜開口，聲音不高卻極具分量：“史密斯先生的分析精彩，但忽略了一個關鍵變量。”

史密斯挑眉：“哦？”

“KTS的核心價值，不僅在于專利。”慕煜目光掃過分析師，“更在于首席工程師穆勒博士領導的團隊及其核心工藝訣竅（Know-how）。這才是無法復制的真正壁壘。”

史密斯笑容微僵。

“據我所知。”

慕煜指尖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才慢悠悠地開口：“貴方一邊跟 KTS談，一邊也沒閑著吧？莫嘉利特那家只有專利、團隊早散了的小公司，聽說你們也接觸了？”

對面分析師手里的筆“咔噠”一聲掉在桌子上，臉色瞬間一白。

“慕總消息靈通。”史密斯未否認，試圖拉回話題，“但商業追求效率最大化。我們的報價對KTS股東絕對公平。”

“公平？”慕煜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對將被拆解、核心價值被榨干的KTS員工和技術遺產而言？”

她翻開B方案文件夾。

“慕氏方案不同。”慕煜聲音清晰堅定，“全資收購后，保留KTS獨立運營，總部仍在德國。穆勒團隊獲集團技術委員會席位及研發高度自主權。慕氏將投入不低于收購額50%的資金，用于KTS下一代技術研發。我們要的不是榨取剩余價值，而是讓KTS成為慕氏全球精密制造的技術燈塔，驅動未來智能硬件革新。”

她將文件推向史密斯：“這是研發投入與團隊保障條款。B方案核心是長期價值與技術生態構建，非短期套利。”

史密斯快速瀏覽，臉色凝重。慕煜的提案保住了核心團隊并承諾持續巨額投入，完全超出G.T.預設的“財務困境收購”模型。更關鍵的是，慕煜點破G.T.意圖，占據了道義與技術傳承的制高點。

“慕總…”史密斯試圖爭取，“方案有遠見，但投入巨大，風險…”

“風險？”慕煜打斷，冷眸直視，“G.T.的風險在于錯失未來。當你們計算即時回報時，慕氏已在布局下一代技術的標準制定權。技術創新的源動力與話語權，永遠掌握在真正尊重并投入其中的人手里。”

她起身，帶來無形壓迫：“慕氏最終報價不變。基于B方案架構，股權交割時間可稍作讓步。請貴方二十四小時內明確答復。否則。”她微微停頓，語氣平淡卻下了最后的通牒，“我們將啟動與KTS管理層及工會的直接談判。我相信，穆勒博士和他的團隊，會做出忠于技術理想的選擇。”

慕煜不再看史密斯變幻的臉色，對副總頷首，轉身離去。

高跟鞋聲如同勝利鼓點，在寂靜中回蕩。

副總關門前，瞥見史密斯擦了擦額角并不存在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