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空氣，似乎也隨著蘇晴的話，冷了下來。

林曉東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他能預料到阻力，卻沒料到會來得這么快，這么直接。

“他們的動作，倒是很快。”

“不是快，是急了。”蘇晴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冷笑，“你把汪老這尊神給請下了神壇，還讓他心甘情愿為你站臺，這等于直接抽了他們那套舊體系的脊梁骨。他們再不動手，等烏蒙山隧道一通車，就什么都晚了。”

林曉東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墻壁上劃著。

他明白，這次的對手，和趙德勝那種地方投機者，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趙德勝要的是利，而京城里那些人，要的是“理”，是規矩，是他們掌控了幾十年的，國家基建項目資金分配的話語權。

“他們想怎么動手？”

“釜底抽薪。”蘇晴吐出四個字，“我剛收到風聲，財政部的錢衛國，聯合了幾家國有大行的行長，聯名給計委和最高層遞了一份報告。”

錢衛國。

林曉東的腦海里，浮現出那個在周明辦公室里，激烈反對“基建債券”的，一臉嚴肅的老者。

“報告的核心內容，是質疑我們國投行發債模式的合法性和風險。他們提出，國投行作為一個新生事物，缺乏監管，權力過大。為了‘保證國家金融安全’，他們建議，將國投行所有項目的資金撥付，重新納入國家財政的統一預算審批體系。”

林曉東的瞳孔猛地一縮。

統一預算審批。

這七個字，聽起來冠冕堂皇，卻是最陰狠的殺招。

那意味著，“龍脈”計劃的每一筆錢，從買一袋水泥，到進口一臺盾構機，都得經過財政部和計委那幫老官僚層層審批，走完一套流程，半年都算快的。

這等于直接砍斷了“龍脈”計劃的腿，讓它從一頭狂奔的猛虎，變回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病貓。

速度和效率，這個項目最核心的生命力，將被徹底扼殺。

“他們不敢直接否定項目，就想用程序來拖死我們。”林曉東的聲音冷得像烏蒙山的冬夜。

“沒錯，這是他們最擅長的手段。”蘇晴的聲音里也透著一股寒意，“周領導那邊，壓力很大。畢竟，‘金融安全’這頂帽子太大了，誰也扛不起。”

“我明白了。”林曉東深吸了一口氣。

“你打算怎么做？”蘇晴問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林曉東的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燈火通明的臨時指揮部，那里，汪清源正帶著一群老專家，圍著圖紙爭論得面紅耳赤。

“你放心，他們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

“注意身體。”蘇晴沒有再多說，她知道，她的男人，已經有了主意。

掛掉電話，林曉東在原地站了許久，山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也吹散了他心頭的最后一絲猶豫。

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了那個用幾間活動板房搭建起來的，全世界最簡陋，卻也凝聚了最高智慧的指揮部。

“汪老。”

林曉東的聲音，打斷了正在進行的激烈討論。

所有人都抬起頭，看向他。

汪清源推了推老花鏡，有些不滿地說道：“曉東，你來得正好！我們剛剛論證出一個新方案，可以在原有的基礎上，再優化出三個作業面，同步掘進！工期，至少還能再縮短兩個月！”

他身后的老專家們，一個個也都雙眼放光，那股被重新點燃的激情，讓這間簡陋的板房，都顯得熱氣騰騰。

林曉東沒有接話，他只是將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然后，用一種平靜到可怕的語氣，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愣住的話。

“各位老總，恐怕，我們沒有兩個月了。”

“什么意思？”汪清源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林曉東沒有隱瞞，他將京城里那幫人釜底抽薪的計劃，原原本本地，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他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煽動情緒，只是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然而，這番事實，卻比任何煽動性的語言，都更具殺傷力。

“砰！”

汪清源一拳砸在桌子上，那張剛剛畫滿了優化方案的圖紙，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混賬！王八蛋！”

這位一輩子都以溫文爾雅著稱的國之泰斗，此刻氣得渾身發抖，臉色漲紅，嘴里爆出了他這輩子都沒說過的粗口。

“他們……他們怎么敢！”

“他們想干什么？想讓大鍋圈村的娃娃們，再爬二十年的天梯嗎？！”

“官僚主義！典型的官僚主義！這幫坐在辦公室里喝茶看報的蛀蟲，他們哪里知道一線的情況！他們哪里知道百姓的疾苦！”

整個指揮部，瞬間炸了鍋。

那些剛剛還沉浸在技術突破的喜悅中的老專家們，此刻全都義憤填膺，怒不可遏。

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統一預算審批”那套流程，意味著什么。

那意味著，他們剛剛熬了幾個通宵，嘔心瀝血優化出來的方案，將變成一紙空文。

那意味著，他們剛剛燃起的，為山里百姓修一條生路的希望，將被那些冰冷的公文和印章，無情地澆滅。

“曉東！”汪清源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林曉東，那眼神，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你告訴我，你準備怎么辦？周明同志那邊，頂得住嗎？”

“頂不住。”林曉東搖了搖頭，回答得干脆利落。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在‘國家金融安全’這面大旗下，誰都頂不住。我們唯一的辦法，不是防守，是進攻。”

林曉東走到那張巨大的烏蒙山地質圖前，目光銳利如刀。

“在他們那套官僚程序走完之前，我們必須，拿出讓他們所有人都無法反駁的，鐵一般的事實！”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要在這里，打一場‘烏蒙山總決戰’！”

“總決戰？”高建國有些不解。

“沒錯。”林曉東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們不是要審批嗎？可以。但我們要讓他們，無從審起！”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圈。

“從明天開始，指揮部全體人員，二十四小時連軸轉！技術組，三天之內，必須拿出最終的、精確到每一顆螺絲釘的施工方案！現場組，立刻協調所有能調動的人員設備，以最快速度進場！”

“我們不等了！”林曉東的聲音，擲地有聲，“我們不等他們的撥款，不等他們的審批！我們就用國投行賬上現有的項目啟動資金，先把第一炮，給我打響！”

“這……這不合規矩啊！”一個計委跟來的干部，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沒有最終批文就動工，這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規矩？”林曉東猛地回頭，目光如電，直視著那個干部，“現在，在這里，我林曉東，就是規矩！天梯上那條人命，就是軍令狀！”

“誰要是怕擔責任，現在就可以坐車回京城！我絕不阻攔！”

整個指揮部，鴉雀無聲。

許久，汪清源第一個站了出來。

他走到林曉東身邊，拿起桌上的一支紅筆，看著林曉東，沉聲問道：“你這個總指揮，膽子夠大。但是，光有膽子，還不夠。你告訴我，你憑什么，去堵住京城那幫老狐貍的嘴？”

林曉東看著他，笑了。

“就憑您，汪老。”

“憑我？”汪清源愣住了。

“沒錯。”林曉東點點頭，“京城那份報告，質疑的是我們國投行，質疑的是我林曉東。但他們，不敢質疑您。不敢質疑您身后，代表著整個中國基建領域最高水平的，各位老總。”

他環視一周，語氣變得無比誠懇。

“我需要一份報告。”

“一份由您，汪老，親自執筆，由在座所有專家聯合署名的，《關于“龍脈計劃烏蒙山隧道群”項目具備立刻動工條件暨請求特事特辦的緊急技術報告》！”

“這份報告，不談人心，不談情懷。我們只談技術，只談數據！我們要用他們最信奉的科學，告訴他們，我們現在的方案，是多么的先進，多么的高效，多么的安全！”

“我們要告訴他們，任何拖延，都是對科學的褻瀆，都是對人民生命的犯罪！”

“這份報告，不走部委，不走計委。”林曉東的目光，變得深邃，“我們直接，遞到最高領導的案頭！”

“用各位一生的清譽，為這個項目，做一次最硬的背書！”

“用我們自己的方式，把這把火，燒回京城！”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所有人都被林曉東這個瘋狂的、近乎“犯上”的計劃，給震得頭皮發麻。

這已經不是“過墻梯”了。

這是直接拆了對方的墻，還要把磚頭，扔回他家的院子里！

“好！”

汪清源的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一把搶過旁邊秘書的紙和筆，看也不看林曉東，轉身就走到一張桌子前，坐下。

“都過來！”他對著那群還在發愣的老專家們，吼了一嗓子。

“把我們這幾天的所有數據，模型，全都拿過來！”

“今天晚上，誰也別想睡了！”

“我們，就陪這個瘋子，再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