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在這一瞬間，仿佛凝固成了琥珀。

山風嗚咽，天坑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汪清源那張布滿了悔恨與痛苦的臉上，和他那句石破天驚的問話上。

“這個隧道……工期還能再快一點嗎？”

這句話，從這位剛剛還堅決反對、視“龍脈計劃”為洪水猛獸的交通部泰山北斗口中說出，其震撼力，不亞于烏蒙山脈深處最劇烈的一場地質塌陷。

它不僅僅是一個問題。

它是一份投名狀。

是一場徹底的、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畢生信仰打碎后重塑的，投降。

林曉東看著眼前這位須發皆白的老人，看著他渾濁眼眸中，那重新燃起的、比年輕人更加熾熱、更加焦急的火焰，心中百感交集。

他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沉甸甸的、被托付的責任感。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肩上扛著的，不僅僅是三十四萬山民的希望，更是一位國之重器，一位老工程師，一生的清譽和最后的執念。

“能。”

林曉東只回答了一個字。

這一個字，卻比任何長篇大論的保證，都更加有力，更加斬釘截鐵。

他沒有去解釋那些超越時代的盾構機技術，沒有去描述那些革命性的施工工法。在汪清源這句問話面前，任何解釋都顯得多余。

信任，有時候，比數據更重要。

林曉東轉過身，面向在場所有的人，不僅僅是那些已經被徹底擊潰了心理防線的老專家們，也包括他自己團隊里那些同樣被震撼得無以復加的年輕工程師們。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山谷間回蕩，清晰而堅定。

“我宣布，‘龍脈計劃一期工程前線總指揮部’，今天，就在這里，正式成立！”

他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沒有履行任何程序。在這一刻，他就是這片大山里，唯一的、不容置疑的權威。

“指揮部下設兩個核心小組。”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汪清源和他身后那群失魂落魄的老專家身上。

“第一，‘技術攻關與安全監督小組’。由汪清源，汪老總，擔任總顧問！”

汪清源的身體猛地一震，他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林曉東。他以為自己會迎來一場徹底的清算，會成為一個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反面教材。可他等來的，卻是林曉東毫無保留的信任和重用。

林曉東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目光已經轉向了高建國和莊為民。

“第二，‘現場施工與進度保障小組’。由高建國同志任組長，莊為民同志任副組長。負責將圖紙上的一切，變成現實！”

“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林曉東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利劍，刺破了云霄，“用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標準，最安全的方式，打穿烏蒙山！讓天梯，成為歷史！”

“是！”高建國和莊為民，齊聲怒吼，聲音里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激動。

而那些老專家們，也終于從巨大的沖擊中，回過神來。他們看著林曉東，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羞愧，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重新點燃的、名為“使命感”的東西。

他們都是工程師。他們一輩子，都在跟天斗，跟地斗。他們或許固執，或許保守，但他們心中那份“建設祖國”的火焰，從未熄滅，只是被陳舊的觀念蒙上了灰塵。

而今天，林曉東用最殘酷的現實，和最寬廣的胸懷，親手為他們拂去了那些灰塵！

“林……林總指揮……”一個頭發花白，在水利地質學領域極具權威的老教授，顫巍巍地走上前來，他手里，還攥著那份被汪清源掉在地上的地質報告，“我……我們剛才在路上，對您的方案，多有冒犯……我們……”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林曉東打斷了他的話，語氣誠懇，“各位老總，你們的經驗，是我們國家最寶貴的財富。接下來，要打穿烏蒙山，每一個環節，都離不開你們的智慧。我林曉東，代表指揮部，也代表山里這三十四萬百姓，拜托各位了！”

說完，他對著這些平均年齡超過六十歲的老專家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一躬，讓所有老專家的眼眶，瞬間都紅了。

他們知道，這不是收買，也不是客套。這是一個年輕的將領，對老兵們最真誠的，邀請。

“好！好啊！”汪清源連說了兩個好字，他走上前，一把搶過林曉東手中的施工方案圖紙，那雙因激動而顫抖的手，此刻卻穩如磐石。

“現在不是說客套話的時候！”他的聲音，重新恢復了那種屬于技術權威的、不容置疑的果決，“既然成立了指揮部，那我們現在就開第一次會議！”

他指著圖紙上那個標示著“1號隧道入口”的位置，眼神銳利如鷹。

“這個選址，有問題！這里的地質應力過于集中，強行開挖，極易誘發巖爆！我們必須重新進行三維地質建模，找到最穩定的切入點！”

他身后的老專家們，也立刻圍了上來，瞬間進入了工作狀態。

“沒錯，汪老說的對！而且這里的地下水系太復雜，我建議采用超前鉆探加注漿堵水的方案！”

“我認為應該雙管齊下，同時在山體的另一側，開鑿一條泄壓平導井！”

剛才還死氣沉沉的一群人，此刻仿佛瞬間被激活了，圍著一張圖紙，激烈地爭論起來。那些專業的術語，那些嚴謹的計算，重新成了他們最熟悉的語言。

只是這一次，他們的所有爭論，不再是為了“否定”，而是為了“實現”。

高建國和莊為民等人，看著眼前這魔幻的一幕，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他們這才明白，林工的“殺人誅心”，誅的不是“心”，而是“偏見”。他用陽謀，將一群最堅定的反對者，變成了最狂熱的支持者！

林曉東微笑著看著這一切，他沒有插話，只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將舞臺，完全交給了這些重新煥發生機的老兵。

他走到那個名叫狗蛋的少年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不想，親手把這條路修起來？”

狗蛋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用力地點著頭，嘴唇翕動著，卻因為激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好。”林曉東笑了，“指揮部，需要一個聯絡員。你熟悉這里的每一條小路，這個任務，交給你了。”

他轉頭對當地的鄉長說：“鄉長，你馬上去組織村里的青壯年，我們需要一支本地的向導和后勤隊伍。工資，按國投行最高標準發放！”

鄉長激動得熱淚盈眶，連連點頭。

就在這天坑的邊緣，懸崖之側，一個由國內最頂尖的老專家、最銳意進取的青年工程師、以及最淳樸的山民組成的，奇怪而又強大的“工程天團”，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迅速成型。

夜幕降臨，臨時指揮部里燈火通明。

林曉東終于有了一點空閑，他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是我。”

電話那頭，傳來蘇晴帶著一絲倦意的、溫柔的聲音：“安安剛睡下。你那邊……怎么樣了？”

“大獲全勝。”林曉東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汪老他們，現在比我們還急。我估計，三天之內，他們就能拿出一套比我原來那版，還要激進、還要完善的施工方案。”

“我猜到了。”蘇晴輕笑了一聲，“你把‘人心’這顆最重的砝碼，壓上了天平，他們不可能不輸。”

“不過……”蘇晴的語氣，隨即變得嚴肅起來，“曉東，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剛剛收到消息，你把汪老‘策反’的事情，已經在京城傳開了。有人，坐不住了。”

林曉東的眉頭，微微一挑。

“誰？”

“還能有誰？”蘇晴的聲音，冷了三分，“那些習慣了舒舒服服、按部就班批項目、分資金的，舊體系的既得利益者。你這條‘龍脈’，不只是修在地上，更是修在了他們的心頭。你動了他們的蛋糕，他們，是會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