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壓力試驗機加載到極限前那瞬間的凝固。

會議室里，只剩下空調出風口微弱的嗡鳴，和窗外維多利亞港永不停歇的濤聲。但此刻，在座的每一位資本大鱷，都感覺自己的心跳聲，比那濤聲還要響亮，一下，一下，重重地敲擊著他們的胸腔。

土地！

還是整整五平方公里，緊鄰著未來世界最大空港的，擁有三十年獨家開發權的土地！

林曉東拋出的這個條件，已經不是“誘人”了，這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飾的、足以讓任何一個商人瞬間喪失理智的“陽謀”！

在香港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土地的價值。他們一生的財富，幾乎都是建立在對土地的精準判斷和殘酷掠奪之上。而現在，一個來自內地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用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方式，將一塊未來價值無法估量的“神跡之地”，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林先生……”

霍振邦，這位見慣了驚濤駭浪的地產教父，第一個開口，但他的聲音，卻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干澀。他試圖維持住自己的從容，但前傾的身體和緊握的拳頭，早已出賣了他內心的波瀾。

“你的這個條件……太大了。大到我們不敢相信。”他死死地盯著林曉東，試圖從那張年輕的臉上，找出一絲動搖或者欺騙的痕跡。

“我們憑什么相信，你們內地政府，會兌現這個承諾？三十年的特許經營權，三十年的土地開發權……這在全世界，都沒有先例！政策的風險，太高了！”

他的話，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響應。

“沒錯！萬一機場建到一半，你們一句‘政策有變’，我們投入的幾百億，豈不是打了水漂？”船王之子李兆南沉聲說道，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著，節奏急促而混亂。

那個一直表現得玩世不恭的股市狙擊手陳永發，此刻也收起了所有的輕蔑，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用一種極其專業的口吻質問道：“林先生，我們談得更具體一點。這五平方公里的土地，是生地還是熟地？基礎設施配套由誰負責？土地出讓金怎么算？未來的稅收政策是怎樣的？這些，都是決定我們投資回報率的關鍵因素！你只畫了一個餅，卻沒告訴我們，這個餅要怎么吃！”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密集的炮火，瞬間向林曉東轟來。

他們不談技術，不談風險，只談最核心的利益。他們試圖用自己最擅長的商業談判技巧，來奪回主動權，來試探林曉東的底牌。

然而，林曉東只是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他等到所有人都說完了，才緩緩開口。

“各位的問題，都很好。這證明，我們已經進入了實質性的談判階段，而不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

他轉向蘇晴，遞過去一個指令。

蘇晴點點頭，再次操作起那臺笨重的電腦。

投影畫面一變，不再是宏偉的規劃圖，而是一頁頁密密麻麻的，充滿了各種財務模型和法律條款的文件。

“首先，關于信任問題。”林曉東的聲音，清晰而有力，回蕩在會議室里，“我今天帶來的，如果各位還不放心，我們可以引入第三方國際仲裁機制。任何一方違約，都將面臨國際法庭的裁決。我相信，中國的國家信譽，比在座各位任何一家公司的信譽，都更值得信賴。”

霍振邦的瞳孔，猛地一縮。

國家級文件！國際仲裁！

這個年輕人，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他根本不是來商量的，他是帶著一份設計好的、無法拒絕的方案，來通知他們的！

“其次，關于土地的具體問題。”林曉東的激光筆，在投影上移動著，指向一行行具體的條款。

“這五平方公里的土地，我們將完成最基礎的‘七通一平’，也就是通水、通電、通路、通郵、通訊、通暖氣、通天然氣以及土地平整。所有后續的開發投入，由合資公司負責。至于土地出讓金……”

林曉東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讓所有資本家心跳漏了一拍的弧度。

“……象征性地，收取一元人民幣。”

“轟！”

會議室里，仿佛有一顆無形的炸彈，被引爆了！

陳永發“噌”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因為過度激動，打翻了面前的水杯，但他卻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著林曉東，失聲喊道：“你……你說什么？！”

“我說，一元人民幣。”林曉東重復了一遍，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我們不要各位一分錢的土地出讓金。我們只有一個要求——你們必須在十年內，完成整個東海超級空港的建設。機場建成之日，就是這片土地的開發權，正式生效之時。”

“至于稅收，前十年，所有與機場和這片土地開發相關的企業所得稅，全免！后二十年，減半征收！”

瘋了！

這個年輕人，徹底瘋了！

在座的所有人，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他們見過讓利的，但沒見過這么讓利的！這已經不是讓利了，這是在割肉！割自己的肉，來喂飽他們這群餓狼！

霍振邦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地運轉著。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林曉東開出如此優厚到近乎荒謬的條件，背后一定有更深層次的圖謀。

是什么？

他到底想要什么？

“林先生。”霍振邦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敬畏，“你把所有的利潤，都給了我們。那你，或者說，你們國家，又能從這個項目里，得到什么呢？除了三十年后，一座可能已經落伍的機場？”

這，是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

林曉東笑了。

他關掉了投影儀，會議室里恢復了明亮。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那片繁華的、由資本和欲望構筑的鋼鐵森林。

“霍先生，你搞錯了一件事。”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目光深邃得如同宇宙，仿佛洞悉了未來幾十年的所有風云變幻。

“我給你們的，不是利潤。我給你們的，只是錢。”

“而我們得到的，是你們用錢，也永遠買不到的東西。”

“是時間。”

“是未來二十年，整個中國經濟騰飛的，起跑線。”

“有了這座機場，長三角地區，就擁有了鏈接全球的最強大的引擎。無數的資金、技術、人才，會通過這里，涌入中國。我們國家追趕世界的腳步，將因此，至少提前十年！”

“我們得到的，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中華民族，重新站回世界之巔的機會。”

“各位，你們是精明的商人。你們用你們的資本，換取了未來三十年，在這片土地上攫取巨額財富的權力。而我們，用這片土地的暫時使用權，換取了整個國家未來發展的戰略機遇期。”

“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易。甚至，是我們占了便宜。”

林曉東的這番話，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超越了商業和金錢的，宏大的格局和磅礴的氣魄。

會議室里，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但這一次，沉默中，不再有質疑和算計。

只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深深的震撼。

他們終于明白了。

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根本不是一個工程師，也不是一個官員。

他是一個戰略家。

一個用整個國家的未來作為棋盤，用全世界的資本作為棋子，來下一盤驚天大棋的……賭徒！

而他們，這些自詡為商界巨擘的資本家，在這盤大棋里，也不過是一群被利益驅使的，心甘情愿為他沖鋒陷陣的……兵卒。

許久，霍振邦才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林曉東面前，第一次，主動伸出了自己的手。

“林先生，我收回我之前的話。”他的臉上，不再有任何的倨傲和試探，只有一種純粹的，對強者的敬佩。

“你，不是一個天才。你是一個……劃時代的人物。”

“這個項目，我霍家，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