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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欠了

  • 當歸紀年
  • 沐夏nc
  • 2356字
  • 2025-07-18 19:24:45

小雪那天,藥鋪的窗欞結了層薄冰,映著后院的當歸畦,像幅素淡的水墨畫。林硯之正在整理藥材,前堂的銅鈴突然響了,進來的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懷里抱著個舊木盒,說是“當年藥鋪伙計的兒子托我送來的,說里面是沈姑娘的東西”。

木盒打開時,一股陳舊的藥香漫出來,里面鋪著藍布,放著幾本線裝醫書,封面上題著“芷蘭手錄”。最底下壓著塊半舊的繡帕,上面繡著朵玫瑰,針腳細密,邊角卻磨得發毛——林硯之認得,這針法和阿芷繡在藍布衫上的當歸花如出一轍。

“伙計的兒子說,沈姑娘當年總在燈下抄藥方,說要攢夠一百張,就編成冊,留給‘以后守藥鋪的人’。”老人指著醫書里的批注,“這些紅筆小字,是她后來補的,說‘此方需加當歸,方能除根’。”

林硯之翻開其中一頁,看見頁邊空白處畫著個小小的藥碾子,旁邊寫著行小字:“修遠說,藥碾要順時針轉,才不會傷藥性。”字跡旁邊有個淺淺的指印,像是被誰反復摩挲過。

這時,柜臺上的青瓷瓶輕輕震顫,瓶里的當歸花突然落下片花瓣,正好落在“芷蘭手錄”的封面上。抄本從抽屜里滑出來,自動翻開,阿芷的字跡慢慢浮現:“民國二十九年,我初學針灸,總扎不準穴位,他就把自己當靶子,說‘扎錯了也不疼’。”

下面緊跟著祖父的字,歪歪扭扭的:“她哪里知道,疼得我偷偷捏碎了三塊麥芽糖,卻不敢說。”

林硯之笑著把繡帕撫平,發現帕角縫著個小布包,拆開是把銅制小剪刀,刀刃上刻著個“林”字。“這是他送我的出師禮。”阿芷的聲音帶著暖意,比往常清晰些,“他說‘剪刀能裁布,也能剪斷愁緒’,可我剪了六十年,也沒剪斷等他的念頭。”

老人臨走前,從懷里掏出張泛黃的照片:“這是家父當年偷偷拍的,說沈姑娘在曬藥,陽光落在她發上,像鍍了層金。”照片上的阿芷梳著麻花辮,發梢系著紅繩,手里捧著束當歸,正回頭笑,身后的晾藥架旁,站著個穿長衫的年輕身影,手里攥著支麥芽糖,像是要遞又不敢。

林硯之把照片夾進“芷蘭手錄”,看見醫書里夾著包當歸種子,是阿芷當年留下的。她想起阿芷寫的“當歸要隔年種,根才夠深”,便取了個陶罐,把種子埋進去,放在窗臺上,正對著那層薄冰。

入夜時,雪下大了,藥鋪的爐火卻燒得正旺。林硯之坐在爐邊翻醫書,聽見陶罐里傳來“噼啪”輕響,像是種子在破冰。抬頭時,看見墻上的影子多了兩個:一個在翻書,一個在添柴,指尖偶爾碰到一起,像在傳遞什么。

她往爐里添了塊炭,笑著說:“你們看,這藥鋪的火,還旺著呢。”

窗外的雪光映進來,把醫書的紙頁照得發亮。“芷蘭手錄”的空白頁上,慢慢洇出幾行新字,是林硯之的筆跡,卻帶著阿芷的娟秀和祖父的剛勁:

“當歸入藥,可補氣血;回憶入歲月,可醫孤獨。”

爐火“噼啪”響著,把藥香和暖意送向每個角落。林硯之知道,這藥鋪的故事還長,就像那罐正在發芽的當歸種子,只要根還在,總有一天,會頂著雪,鉆出土,開出花來。而那些藏在時光里的等待,早已化作爐上的藥香,纏在她的發梢,告訴她:

你看,你守著的,從來不是一間空藥鋪。

驚蟄那天,藥鋪的銅爐里煨著新采的茵陳,香氣清苦,混著窗外桃花的甜。林硯之正在整理祖父的筆記,忽然發現夾在最后一頁的草紙,上面用鉛筆描著個小小的藥鋪輪廓,墻角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手里舉著支麥芽糖,旁邊寫著“阿芷十七歲”——是祖父年輕時的筆跡,線條抖得厲害,像當年他遞糖時發顫的手。

她指尖剛觸到草紙,前堂的青瓷瓶就“叮咚”響了。瓶里的桃花換成了束茵陳,莖上系著根紅繩,打了個同心結,結扣處纏著片當歸葉——是阿芷的手法,也是祖父學了一輩子沒學會的那種。

“他總說,等畫完藥鋪的每個角落,就把這張紙給我。”阿芷的聲音帶著點春困的懶,“可等他畫完,我已經等成了墻上的影子。”

林硯之把草紙鋪平,發現小人腳下藏著行極淺的字:“民國三十七年,我騙阿芷說去買糖,其實是被抓了壯丁。她站在藥鋪門口,手里攥著這張紙,風把紙角吹得像只白鳥。”

原來當年不是不告而別。林硯之想起祖父臨終前反復說的“我欠她一句解釋”,眼眶突然熱了——那些被歲月腌制成苦的回憶,原來裹著層沒說出口的甜。

抄本在這時自己翻到“借命”那頁,阿芷的字跡突然變得清晰:“他走的那天,我在他的藥箱里塞了包當歸,說‘根在,人就會回來’。后來藥箱被送回來,當歸沒少,卻多了半塊麥芽糖,糖紙里裹著枚銅錢,是我們扔過的許愿池硬幣。”

林硯之往抄本里夾了片新采的桃花,聽見后院傳來“簌簌”聲。去年埋下的臺灣當歸種子發了芽,苗尖頂著嫩紅的芽苞,和大陸的當歸苗并排站著,像兩個剛見面的孩子。

午后,中山裝老人又來了,這次帶來個鐵皮盒,里面裝著祖父在臺灣畫的藥鋪草圖,足足五十張,每張角落都畫著個舉糖的小人,從十七歲畫到白發蒼蒼。“家父說,他畫一次,就像回了次藥鋪。”老人指著其中一張,“這張畫的是除夕夜,你看,灶膛里埋著麥芽糖,柜臺上的青瓷瓶里插著當歸花。”

林硯之把草圖一張張貼在墻上,貼到最后一張時,發現背面有行字:“阿芷說,藥鋪的銅鈴響一次,就是她在想我。”

話音剛落,前堂的銅鈴突然“叮鈴”響了,沒人進來,只有片桃花瓣飄了進來,落在抄本上。阿芷的聲音輕輕的,像落在花瓣上的雨:“他畫的藥鋪,少了后院的當歸畦。”

林硯之笑著往墻上補畫了片當歸苗,筆尖剛落下,就看見抄本上浮現出阿芷的字,用當歸汁寫的,洇得紙頁發暖:“不欠了。”

傍晚收攤時,林硯之給臺灣來的當歸苗澆了水,發現土里冒出根細紅繩,和阿芷系在茵陳上的那根一模一樣,正慢慢纏上大陸當歸的根須。

爐上的茵陳水還在冒熱氣,她倒了兩杯,一杯放在祖父的草圖下,一杯放在抄本旁。月光從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拼出個完整的影子,像三個人依偎著,手里都捧著杯藥茶。

林硯之端起自己的那杯,聽見阿芷和祖父的聲音在茶香里纏在一起,像兩縷分不開的藥香:

“你看,今年的茵陳,比那年破廟里的嫩。”

“嗯,比臺灣的甜。”

窗外的桃花落了片,飄進藥鋪,落在那杯沒動的茶里,像個遲到了半個世紀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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