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雨果然淅淅瀝瀝落了下來。長楹躺在床上，聽著雨絲敲在新竹籬笆上，是綿密的沙沙聲，不像從前那樣漏進院里四處亂竄。她翻個身，看見窗紙上父親房間的油燈還亮著，隱約有母親低低的說話聲，想來是父親夜里又有些咳嗽，母親在一旁照料。

天剛蒙蒙亮，雨就停了。長楹披衣起身，推開房門便愣住——院角那叢被遺忘的野菊竟冒出了嫩芽，新補的墻根下，幾株青苔趁著濕氣鉆了出來，嫩得能掐出水。母親已經在灶房忙活，見她進來便笑著指了指灶臺：“今旱阿婆又送了把新采的春筍，煮在粥里正鮮?！?

正說著，哥哥長硯也起來了，母親把水打到木盆里給哥哥洗臉，一家四口吃完早食。

哥哥長硯背著書包要出門，卻被母親叫?。骸敖袢章坊?，把這雙布鞋換上?！笔悄赣H連夜納好的，鞋底納得密密實實，鞋面上還綴了兩朵小小的槐花布繡。長硯接過時紅了臉，把舊鞋仔細包好塞進書包：“娘，等我下月休沐，去山上采些草藥換錢，給您買塊好布料?！?

父親拄著拐杖在院里慢慢走，晨露打濕了他的衣襟，他卻渾然不覺，只盯著新籬笆出神?！斑@竹子經了雨，倒更挺括了?！彼D頭對長楹笑，“去，把你昨日撿的那些帶花紋的石子拿來，咱們在籬笆根下砌個小花壇。”

長楹眼睛一亮，連忙跑去墻根翻找。那些被挑剩下的石子，有的帶著淺褐的云紋，有的嵌著乳白的斑點，此刻被雨水洗過，愈發鮮亮。

長楹蹲在籬笆下，父親指點著她擺石子的形狀，母親收拾完灶房出來的，恰好看見一圈石子拼出了半朵槐花的模樣。

“等硯兒回來，讓他把剩下的半朵補全。”母親拿著竹掃把，打掃起了昨兒編籬笆留下的碎屑，“你今日氣色好，上午再歇會兒，別累著。”

午后的日頭暖起來，長楹坐在廊下幫母親剝春筍，忽然聽見院外傳來熟悉的鈴鐺聲。貨郎挑著擔子又經過，這次擔子里多了些新物件——有扎著紅繩的桃木梳，還有幾包菜籽。“新到的黃瓜籽和豆角籽，撒下去月余就發芽?！必浝蛇汉戎?。

母親摸了摸口袋，猶豫著沒作聲。長楹卻想起前日換糖剩下的十文錢，蹬蹬跑到房間取來：“我要一包黃瓜籽，一包豆角籽?！必浝尚χo她包好，臨走時又多塞了一小把青菜籽：“小姑娘手巧，種啥長啥?！?

長楹把菜籽小心收進陶罐，心里想著屋子差不多也都修補好了，明天要去把西頭的那塊荒地給挖了。種些黃瓜，和種豆角……”陽光落在她的幼臉上，竟添了幾分成熟。

傍晚哥哥長硯回來時，手里攥著兩張紙。“先生說我這文章寫得好，薦去縣里的學堂比試，若能中了，每月有月錢呢?！彼鸭堖f給母親，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雀躍。母親捧著紙的手微微發抖，眼眶卻亮得很：“好，好，咱們硯兒有出息。”

晚飯時，長楹把新得的菜籽擺出來，一家人圍著商量著開墾荒地的事。父親說要在籬笆邊種些牽牛花，母親說要撒點芫荽，長硯則笑著說等他中了月錢，就買只小羊回來。長楹啃著槐花餅，聽著家人你一言我一語，忽然覺得這老屋像被注入了新的生氣，連空氣里都飄著甜甜的希望。

夜風再次吹過，新竹籬笆的沙沙聲里，混進了遠處田埂上的蛙鳴。長楹躺在床上，聞著窗外泥土混著草木的清香，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她想，等黃瓜藤爬上籬笆，牽?；ɡ@著竹樁開，父親定能拄著拐杖走到地頭，母親摘著豆角笑，哥哥拿著月錢回來，那時候的日子，該比槐花餅還要甜吧。

第二日天剛放晴，長楹就扛著小鋤頭去了西頭荒地。前夜的雨水把土地潤得酥軟，一鋤頭下去能翻起帶著草香的濕泥。母親怕她累著，搬來小板凳坐在籬笆邊擇菜，時不時抬頭看她：“慢些挖，別碰著石頭?！?

長楹想著父親畫的格子，把荒地分成幾小塊。她先把草根一顆顆撿干凈，再用鋤頭把土敲碎，陽光曬得后背發燙時，總算整理出巴掌大的地塊。父親拄著拐杖挪過來，用拐杖尖在地上劃了道線：“黃瓜喜陽，種這邊；豆角要爬架，挨著籬笆種才好?！?

她從陶罐里倒出黃瓜籽，黑亮的小顆粒滾在掌心，像撒了把碎星子。按照母親說的，每隔半尺挖個小坑，丟進三粒種子，再覆上薄土。手指按在濕潤的泥土上，心里竟有些緊張，仿佛埋下去的不是種子，是一串沉甸甸的盼頭。

種豆角時更費功夫。長硯放學回來，見妹妹正踮腳往籬笆上綁竹條，立刻放下書包幫忙。兄妹倆把砍剩的細竹枝斜插進土里，頂端綁在籬笆樁上，搭出一排排歪歪扭扭的架子?！暗忍俾郎蟻?，就能遮住半面籬笆呢?！遍L硯拍著手上的土，眼里滿是期待。

母親端來水瓢，長楹小心地往每個坑眼里澆了點水，水珠滲進土里，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小圓圈?！皠e澆太多，水多了籽會爛?！蹦赣H在一旁叮囑，順手把帶來的草木灰撒在土壟邊，“這個能肥地，還能防蟲子?！?

接下來的幾日，長楹每天晨起第一件事就是往菜地跑。第三日清晨，她蹲在土壟邊，忽然發現黃瓜地里冒出幾個嫩黃的芽尖，像剛出生的小雞啄破蛋殼，怯生生地頂著種皮。她嚇得不敢碰，連跑帶喊地叫母親來看，聲音里都帶著顫：“娘！它冒出來了！冒出來了！”這時候的長楹好像又變回那個無憂無慮孩子了。

母親擦了擦濕潤的眼角，笑著蹲下身，輕輕撥掉種皮：“這是活了?！标柟馔高^籬笆照在芽尖上，那點嫩黃忽然就鮮亮起來，長楹覺得心里也像被什么東西點亮了，暖融融的。

豆角發芽更慢些，等它鉆出綠芽時，黃瓜苗已經長出了兩片子葉，圓圓的像小巴掌。長楹找來母親編筐剩下的碎草，鋪在土壟間，既能保潮，又能壓住剛冒頭的雜草。她學著母親的樣子，早晚各澆一次水，澆水時總怕力氣大了沖倒幼苗，動作輕得像撫摸小貓。

沒過多久，豆角藤就開始往上爬，細細的卷須像小手一樣，碰到竹架就緊緊抓住，一天一個模樣。黃瓜藤則往旁邊蔓延，長楹索性在地里插了些短竹枝，讓它們順著枝子往上長。

這天清晨，長楹去澆水時，忽然看見黃瓜藤上掛著個指甲蓋大的小黃瓜，頂著嫩黃的花。她屏住呼吸看了半天，跑回屋拉父親來看，父親拄著拐杖站在籬笆邊，看了許久才輕聲說：“再過些日子，就能摘著吃了。”

好第一個給父親吃，第二個給母親，第三個哥哥吃，第四個我吃，還沒長成的黃瓜已經被長楹安排的明明白白，父親笑著摸了她的頭，“好都聽楹兒，不過第一個要給長楹兒吃，父親的楹兒這么棒，應該給予獎勵”。父親長楹抱著父親的腰，眼淚不自覺流下來，父親不再死氣沉沉，自暴自棄，她頂天立地的父親又回來了。

母親把長楹種菜的這事，告訴了鄰家阿婆，阿婆下午就送來了一小捆舊麻繩：“等黃瓜結得多了，用這個把藤子綁牢些，別讓果子墜斷了?！遍L楹接過麻繩，看見阿婆籃子里的小青菜綠的發亮，心里忽然盼著自家的菜也能長得這樣好。

傍晚澆完水，長楹坐在籬笆邊的石頭上，看著夕陽把菜苗的影子拉得老長。豆角藤已經爬滿了半架，黃瓜葉下藏著好幾個小果子，連撒下去的青菜籽也冒出了一片嫩綠。風拂過籬笆，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

她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幾文錢，忽然想：等這些菜收了，拿到鎮上去換些錢，給父親買些肉補補，再給母親扯匹麻布做件新衣裳。

正想著，哥哥長硯背著書包回來，手里提著一小包樹莓回來：“路邊摘的，甜著呢，你嘗嘗?！遍L楹接過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漫開來，好甜吶，哥哥樹莓熟了嗎？

“熟了長硯回道”那我明天去山上摘點去鎮上賣，我們家后山可多了，明天休沐我們兩個一起去。

“哥哥你身體不好還是在家讀書吧！明年就要考童生了”。

沒事長硯說道：“先生說讀書也需要一個好身體，珍現在還年紀還小早鍛煉早好，再說有我和你一起娘親她們才放心”。即然這樣就依哥哥的，長楹摟著長硯的手臂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