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楹背著竹筐往東頭溪邊去時，日頭剛爬過竹籬笆。路過竹籬笆，看著也因長年累月的風雨侵蝕，歪歪扭扭的倒了一大截，心里想著明天要去后山砍些竹子回來，把籬笆重新編好，這樣一想腳步更快了。

順著小道往東溪邊走去，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溪邊的石子被春水浸得潤透，青灰的、米白的、帶著淺褐紋路的，散在細軟的沙地上，像被誰撒了一把碎玉。她蹲下身，手指拂過石子表面，專挑那些邊緣平整、大小合宜的——修補墻縫得用這樣的，才穩當。

竹筐漸漸沉了，筐底石子磕碰著響。她直起身捶捶腰，望見溪水里自己的影子，鬢角碎發被風拂得亂動。這裂開墻角是多年沒住人而被風雨侵蝕的，墻面裂的豁口都不是很大，等把裂縫修補好，這樣再也不會在夜里聽見風從那兒鉆進來，風大點就嗚嗚地像貓哭。

往回走時，竹筐子勒得肩膀發疼。路過老槐樹，看見鄰家阿婆在摘槐花，籃子里堆得像座小山。“長楹，撿石子吶？”阿婆笑著問。“嗯，補補墻?！彼龖_步沒停——得趁日頭正好，和點泥把石子嵌進去，干得快。

到了院門口，她把石子倒在墻根下，就這樣來回了兩三趟，修復裂縫用的是石子眼看也是夠了，母親看著她大汗淋漓，就又去灶房舀了半瓢水，倒在木盆里來洗洗臉吧！

“你先休息一會兒，剩下的交給我！”說完母親用水和著墻角的黃土攪成泥。手指插進濕泥里，涼絲絲的，混著草屑的氣息。

母親拿起一塊扁扁的青石子，往豁口上比了比，蘸了泥，穩穩地按進去。一塊，又一塊，石子間的縫隙用泥填得滿滿當當。

“娘親我也來幫你”！說完長楹抬了一簸箕的黃泥，放到母親旁邊，就這樣長楹和母親你一塊我一塊的補，補完這邊補那邊，很快就補完了三大面。

還剩前面兩塊墻，眼看黃泥不夠，母親再加水和了些，就這樣母女兩人又補了半個多時辰，總算是把墻都修補好了，再用剩下的黃泥抹一遍，雖不怎么好看，卻扎實。

長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夕陽正斜斜地照過來，把新補的墻角映得暖融融的。她想，今晚該聽不見那風哭了。

長楹看著院門從外往里被推開，原來是哥哥長硯從私塾放學回來，看著妹妹和母親把墻上的裂縫都修補好，既高興又難過，心想著如果自己的身體能夠好點，家里這些重擔也不至于全落在妹妹和母親的頭上，這才過去多久，看著母親鬢邊的白發和越來越消瘦的妹妹，心疼的無以復加。

“是哥哥回來了，哥哥你看看我和母親把墻面都修補好了。

“妹妹，你和母親真厲害，墻面都給你們補好了，真是辛苦你和母親了，你們先休息，今天的晚食我來做吧！”母親笑著打趣道“好啊，今晚我們就嘗嘗硯哥兒的手藝”。

“哥你今晚要做什么給我們吃”長硯把書袋子放回房間，走出來說我來看看灶房有什么菜？咦這是什么？什么時候摘的槐花？長楹回道“是鄰居阿婆給的”！

那今晚就烙個槐花餅吧！再配碗雞蛋湯，別看長硯是個讀書人，在他這里從沒有君子遠廚庖一說，可能跟他們生長的這個年代有關系，身子雖然弱了點，廚藝還是可以的。

長楹幫著燒火，母親幫哥哥槐花拌進玉米面里，哥哥貼了滿滿一鐵鍋餅子。

打了碗雞蛋湯，哥哥又炒了碗小青菜，趁著天全部黑下來之前，要吃完晚食，不然就要摸黑上床了，油燈他們家是有的，只不過要省著點用，母親給躺在床上的父親，端去了一小碗雞蛋湯，兩塊槐花餅和一小碟青菜。

長楹和哥哥等母親回來，就開始吃晚食，烙得金黃的餅邊微微焦脆，咬一口，槐花的清甜混著玉米的香，熨帖了一下午的疲憊。

長楹扒著碗喝湯，聽見院外的風聲掠過新補的墻面，悶悶的，再沒有從前那道尖利的“貓哭”了。

夜里躺到床上，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在對面新補的墻根上。石子嵌在泥里，輪廓分明，像給老屋添了排整齊的牙齒。風還在吹，卻只繞著屋檐打了個轉，就輕輕溜走了。長楹翻了個身，聽見母親在隔壁屋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心里踏實得很。

第二天一早，長楹扛著砍刀去了后山。晨露打濕了褲腳，她選了幾株直溜的青竹，喀嚓喀嚓砍下來，拖回家時竹梢還在晃。

吃完早食，哥哥長硯去私塾上學，今天母親把父親扶到了院子里，父親的氣色，看著要比前幾日好很多了，看見長楹拖著竹子回來，父親手持著拐杖站起“要編竹籬笆了嗎？”。

母親趕忙把他扶住，“你坐在這里看我們做就好了，等過些日子你的腿在好些，你再來幫我們做。

說完母親搬來了小板凳，順著竹子往下劈開，劈成一模一樣的竹條，長楹把竹條搬到院墻邊，不大會兒母親就把竹子全部劈好了。

父親在院子里給母親指導，長楹時不時遞根細竹條。陽光穿過竹條的縫隙，在地上織出晃動的光斑，和昨日新補的墻面相映著，倒比從前更像樣了。

編到一半，鄰家阿婆又路過，手里拎著剛蒸好的槐花糕，“這籬笆編得真周正！”母親直起身笑，竹筐里的碎竹屑被風卷著，落在新補的墻根下，混進濕潤的泥土里，像在悄悄扎下根來。

竹籬笆編到日頭偏西時總算收了尾。新竹的青綠色襯著土黃色的院墻，倒比從前那歪歪扭扭的舊籬笆精神多了。長楹伸手推了推籬笆樁，紋絲不動，心里便踏實下來——這樣雞鴨鉆不進，野風也掀不動了。

父親在院里看了半晌，忽然輕聲說：“這院子，倒像我小時候住的模樣了。“母親正用抹布擦著竹條上的毛刺，聞言抬頭笑：“可不是？等你腿好利索了，咱們再把西頭那片荒地開出來，種些豆角黃瓜，到了夏天就能摘著吃?！?

長楹蹲在籬笆根下，把最后幾處松動的竹節用細麻繩纏緊。忽聽見院外傳來貨郎的鈴鐺聲，叮叮當當由遠及近。她站起身往外望，看見個挑著擔子的老漢慢悠悠走過來，擔子里晃著些針頭線腦，還有幾樣彩色的糖塊。

“要看看嗎？“貨郎在籬笆外停下。長楹摸了摸頭，想起父親每年給她壓歲錢還有二十文，還在她房間的錢罐，便叫貨郎等等，跑回房間拿出十文，遞過去貨郎：“要四塊橘子味的。“

貨郎笑瞇瞇遞過糖塊，油紙包著，還帶著點余溫。長楹剛要接，卻見母親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攥著個小布包：“勞煩看看，這幾樣舊銀飾能換些什么？“布包里是支斷了頭的銀簪，還有半只缺了角的鐲子，是祖母留下的。

貨郎掂了掂分量，換給她們一小包粗鹽，還有兩扎縫衣線。母親接過時嘆了口氣，長楹卻把一塊糖塞到她手里：“娘親你嘗嘗，爹爹，又塞一塊到父親嘴里，甜的?！?

正說著，長硯背著書包回來了，看見新籬笆眼睛一亮，剛要開口，卻見父親在竹椅上直點頭，臉色比今早更紅潤些?！暗袢諞]咳嗽？“他回房放下書包就奔過去。父親搖搖頭，聲音雖輕卻清晰：“硯兒，回來了。“

長硯眼圈一熱，忙轉身去灶房：“我來燒火！“長楹跟進去，看見哥哥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著他的側臉，倒比往日多了些笑意，長楹懷里又掏出一塊糖塞給哥哥，哥哥嘗嘗，“你吃哥哥不吃”我也有你看，說完把她懷里那塊也拿出來，放進嘴里甜絲絲的。

晚飯是雜糧粥配咸菜，還有中午剩下的槐花糕。母親把銀簪換來的粗鹽撒了些在粥里，長楹喝著，竟覺得比往日多了些滋味。飯后長硯扶著父親在燈下對詩，長楹坐在一旁聽著，有時候也搭兩句，聽見父親偶爾糾正哥哥兩句，聲音不高，卻穩穩的，像新補的墻面那樣扎實。

夜風又起，掠過新扎的竹籬笆，發出沙沙的輕響，再不是從前那嗚嗚的哭腔了。母親納著鞋底，忽然想起鄰家阿婆說的，過幾日要下春雨。她想，等雨來了，新補的墻定能經得住，新扎的籬笆也定能擋得住，就像這一家人，慢慢總能把日子過出些模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