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南行初坐船
- 寒門長女長楹的成長記
- 楹滿
- 3738字
- 2025-08-26 22:14:08
天剛蒙蒙亮,崇賢女院的朱漆門外就停好了三輛馬車。長楹背著塞得鼓鼓的包袱,手里緊緊攥著娘縫的荷包,荷包里裝著那顆奇形怪狀的土豆種——她特意帶來,想讓江南的土地也看看家里的收成。蘇婉早早就等在車邊,水綠帕子在風里飄著,見著長楹就跑過來:“我昨晚翻來覆去沒睡著,光想著坐船的事兒了!”
周先生穿著一身素色襦裙,手里提著個木匣子,里面裝著地圖和給船家的書信。她點了點人數,笑著叮囑:“我們要先坐馬車,走一日才到碼頭,大家路上別貪看風景誤了時辰,咱們得趕在日落前登船。”
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姑娘們的笑聲從車簾縫里飄出來。長楹撩開車簾,看著路邊的麥田一點點往后退,從青黃變成金黃,又變成遠處山腳下的一抹淺綠。蘇婉湊過來,從懷里掏出塊芝麻糖,掰了一半遞給她,長楹問蘇婉:“你說船是什么樣的?是不是像畫里那樣,有尖尖的船頭,還掛著白帆?”
蘇婉咬著糖,甜香在嘴里散開:“是的,江里的船比我們坐的馬車大十倍,能裝下好幾車糧食,我第一次坐的時候可緊張了,有好多同窗都暈船了,在船上的風景可不一樣……到時候你要好好欣賞”。
聽蘇婉解說長楹眼里閃著的光,心里的期待又多了幾分。
馬車走了整整一日,直到夕陽把天邊染成橘紅色,才終于到了江邊碼頭。
長楹跟著眾人下了車,一抬頭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江面上飄著密密麻麻的船,有的掛著白帆像展翅的鳥,有的搭著黑棚像伏在水上的魚。
江風裹著水汽吹過來,帶著淡淡的魚腥味,和家里田埂上的泥土味完全不同。
船家是個滿臉呦嘿的大伯,看著也跟長楹爹年紀差不多,可能是常年被江風的,見了周先生就笑著迎上來:“周先生可是來啦?船早備好咯,就等姑娘們登船。”他引著眾人走上跳板,跳板窄得只能容一人過,長楹看著腳下滾滾的江水,心里忽然發緊,手不自覺地抓住了蘇婉的袖子。
蘇婉也有些緊張,聲音發顫:“你別怕,我扶著你。”兩人慢慢挪著步子,直到踏上船板,腳底下傳來輕微的晃動,長楹才松了口氣。
船艙不大,鋪著六張木板床,周先生讓姑娘們先選床位。長楹選了靠窗邊的位置,撩開窗簾就能看見江水。蘇婉挨著她躺下,兩人對著窗外的夜色,小聲說著話,直到船家喊“開船咯”,才安靜下來。
船身慢慢動起來,起初只是輕微的搖晃,像坐在王伯伯的牛車上。可沒過半個時辰,長楹就覺得不對勁——胃里像有只兔子在亂撞,惡心的感覺往上涌。她扶著船壁想站起來,剛一抬頭就天旋地轉,“哇”的一聲差點吐了出來。
蘇婉嚇了一跳,趕緊去拿木桶:“你怎么了?是不是暈船了?”周先生也聞聲過來,摸了摸長楹的額頭,從木匣子里拿出個小瓷瓶:“這是治暈船的薄荷油,聞聞就好些。”
長楹湊過去聞了聞,清涼的氣息鉆進鼻子,胃里的翻騰果然輕了些。她靠在窗邊,看著江水在船邊激起白色的浪花,心里暗暗打氣:可不能在這時候掉鏈子,還得看江南的風景呢。
同來的姑娘里,有兩個也和長楹一樣暈船,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倒是蘇婉,可能去年坐過了所以,這會兒卻精神得很,扒在窗邊看江面上的漁船,時不時回頭給長楹講:“你看那艘小船上,有個老爺爺在撒網呢!”
第一日的興奮勁兒,大多耗在了暈船和新奇里。到了傍晚,江面上落滿了金紅色的霞光,周先生叫姑娘們到船頭來。長楹扶著船桿站著,晚風一吹,暈船的難受勁兒全散了。周先生指著遠處一艘小漁船,聲音輕輕的:“那就是江上打魚的人家,他們一輩子都住在船上,靠江打魚為生。”
姑娘們聞言都湊過來聽,周先生接著說:“住在江邊的漁戶們因為沒有田地,所以天不亮見就得出去撒網。等天亮就把魚網收起來,把捕到魚貨拿到集市上去賣,要是遇上大風浪,網撒下去收上來,可能只剩半網魚,甚至連網都要被沖走。”
她頓了頓,指著漁船里的一盞小燈,“夜里江上風大,他們就點著這盞燈,既是照路,也是給家里人報平安——江對岸的親人看見燈亮著,就知道他們還平安。”
長楹看著那盞在暮色里閃著微光的燈,忽然想起家里的油燈。每次她和哥哥在夜里讀書,娘都會把油燈挑得亮亮的,等他們睡了才吹滅。
原來不管是住在船上的漁戶,還是住在村里的莊稼人,心里的牽掛都是一樣的,像這江里的水,連著彼此的日子。
第二日天剛亮,長楹就被江面上的鳥鳴叫醒了。她爬起來扒著窗邊看,江面上飄著薄薄的霧,遠處的山像蒙了層紗,隱隱約約能看見青綠色的輪廓。蘇婉也醒了,揉著眼睛說:“這霧真好看,像書院后院的晨霧,就是比咱們那兒的濕。”
姑娘們漸漸適應了船的晃動,不再暈船。上午的時候,周先生拿出地圖,給她們講沿途的地名:“咱們現在走的是揚子江,再往下走,就能到江南的地界,到時候能看見成片的桑樹,還有圍著桑田的白墻黑瓦房子。”
長楹聽得眼睛發亮:“我娘說江南的女子都會養蠶,織出來的絲綢比云彩還軟,是不是真的?”周先生笑著點頭:“等咱們到了蘇州,就能去桑田看看,說不定還能學著摘桑葉。”
可到了下午,興奮勁兒就慢慢淡了。江面上的風景來回都是一樣的——水、船、遠處的山,連風里的味道都沒了新鮮勁。有個姑娘靠在床邊嘆氣:“原來坐船這么無趣,還不如在書院菜園里澆水有意思。”
蘇婉也沒了上午的精神,趴在窗邊數著浪花:“我數到一百朵了,還是沒看見新東西。”長楹從包袱里掏出周先生給的《齊民要術》,翻到講江南農桑的那一頁,湊到蘇婉身邊:“你看,這里寫江南種水稻,一年能收兩季,比北方多一季呢。”
蘇婉湊過來一起看,兩人小聲討論著書上的字,倒也打發了不少時間。周先生見姑娘們有些無聊,就從木匣子里拿出個布包,里面裝著些曬干的桂花:“咱們來做桂花茶吧,江南的桂花最香,用它泡水,能解乏。”
姑娘們一下子來了精神,圍著周先生忙起來。有的找水壺燒水,有的找茶杯,長楹負責把桂花放進杯子里。熱水倒進杯里,桂花的香氣一下子飄滿了船艙,清甜的味道鉆進鼻子,像含了口蜜。
喝著桂花茶,周先生又講起江南的風俗:“江南人愛喝茶,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家里都有茶桌。到了春天,他們還會去山上采新茶,要趁太陽沒出來的時候采,那樣的茶葉才嫩。”
長楹捧著茶杯,溫熱的杯子暖著手,心里想著:等到了江南,一定要嘗嘗剛采的新茶,再把味道記下來看看哪種好喝,回家時再買點帶回去給爹爹娘親還有哥哥喝。
第三日清晨,船還沒靠岸,長楹就聽見了遠處的吆喝聲。她趕緊爬起來,撩開窗簾一看,江面上的船多了起來,遠處的岸邊能看見成片的白墻黑瓦,屋頂上翹著彎彎的角,像展翅的鳥。蘇婉也醒了,湊過來看:“那就是江南的房子嗎?真好看,比鎮上的布店還精致!”
船慢慢靠近碼頭,姑娘們都擠在船頭,眼睛里滿是新奇。碼頭邊擠滿了人,有的挑著擔子賣菜,有的推著小車賣點心,還有的穿著短褂的船夫在喊著“載客咯”。風里飄著甜絲絲的味道,蘇婉吸了吸鼻子:“好像是糖粥的味道!”
周先生笑著說:“江南人愛喝糖粥,用糯米熬的,再放些紅糖和桂花,早上喝一碗,暖乎乎的。”她話音剛落,就有個賣糖粥的老婆婆推著小車走過來,碗里的糖粥冒著熱氣,桂花的香氣飄得老遠。
船剛停穩,姑娘們就迫不及待地跟著周先生下了船。長楹踩著碼頭的青石板,腳下的石頭被江水泡得涼涼的,和家里的黃土路完全不同。蘇婉拉著她,指著路邊的鋪子:“你看那個布店,掛著的絲綢真亮,像鏡子一樣!”
路邊的鋪子大多掛著藍布簾子,有的賣絲綢,有的賣茶葉,還有的賣江南特有的油紙傘,傘面上畫著荷花和燕子。長楹看見一個賣花的小姑娘,籃子里裝著白色的梔子花,花瓣上還帶著露水,她忍不住停下來,小姑娘笑著說:“姐姐買朵吧,這花最香,能開三天呢。”
周先生走過來,給每個姑娘買了一朵梔子花,別在衣襟上。長楹低頭聞了聞,清香的味道鉆進心里,比家里的薄荷還清爽。她摸了摸荷包里的土豆種,心里想著:江南的花這么香,江南的土地,應該也能種出好莊稼吧。
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周先生安排好的客棧。客棧是兩層的小樓,木樓梯踩上去“咯吱”響,房間里鋪著木地板,窗戶上糊著細紗,風一吹,紗簾輕輕晃動。長楹放下包袱,走到窗邊,看見樓下的巷子里,有個老奶奶坐在門口織毛衣,手里的毛線是淺綠的,和她帶來的襦裙一個顏色。
蘇婉趴在窗邊,指著巷子里走過的行人:“你看他們穿的衣裳,袖子都比咱們的寬,走路的時候飄起來,真好看。”長楹點點頭,想起娘給她縫的淺綠襦裙,心里忽然盼著明天快點來——她想穿著新裙子,去看看周先生說的桑田,去嘗嘗江南的糖粥,要把江南的新鮮事兒,全都記在本子里,帶回家講給爹爹和娘親哥哥聽。
晚飯的時候,客棧老板端上來一桌子菜,有清蒸魚,有炒青菜,還有一碗糖粥。長楹喝著糖粥,糯米的軟糯混著桂花的甜,暖得胃里舒服極了。蘇婉夾了一筷子青菜,眼睛一亮:“這菜真嫩,比書院菜園里的還好吃!”
周先生笑著說:“江南的青菜都是用江水澆的,長得快,也嫩。明天咱們去桑田,還能看見他們澆菜呢!”
姑娘們聽了,又開始嘰嘰喳喳地討論明天要見的風景,客棧里的笑聲,混著窗外的蟲鳴,像一首熱鬧的歌。
夜里,長楹躺在床上,手里攥著蘇婉給的竹筆,筆尖的狼毫軟軟的。她想起這三日的水路,從一開始的緊張激動,到中間的無聊,再到此刻的新奇,像一場長長的夢。
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簾照進來,落在地上,像撒了層碎銀。
她摸了摸衣襟上的梔子花,花香還在。長楹閉上眼睛,仿佛看見明天的桑田——成片的桑葉綠油油的,像鋪了層綠毯子,采桑的姑娘們穿著藍布衣裳,手里的竹籃里裝滿了桑葉,笑聲飄得老遠。而她,就站在桑田邊,手里拿著《齊民要術》,把江南的桑田,一筆一筆,記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