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霧氣一日濃過一日，長楹踩著晨露上山時，總能見著草葉上結著薄薄的白霜。她往背簍里塞了件母親縫的厚布衫，竹籃邊緣纏上圈麻繩——前幾日摘野山楂時被刺扎破了手指，秦素素連夜用麻線給籃子做了層軟邊。

時間過的如此之快，不知道不覺就要冬天了，到了冬天想再到山上找些東買可就難了，此時長楹的心里多少是有點著急的。

“楹兒，今天別往鷹嘴崖那邊去。“顧大郎拄著新做的竹杖送到門口，他的腿能站穩后，便總愛往院里的籬笆下坐，有時候看天上的云飄過就念叨幾句，“昨兒聽王屠戶說，那一帶出了只野豬，撞翻了獵戶的套。“

長楹知道父親的擔心，到了冬天家里會很冷，雖然房子墻面長楹和母親都修補過，畢竟是老房子，多多少少也會有風漏進來，還有冬天穿的棉衣，蓋的棉被也都是問題。

母親秦素素已經在準備過冬穿的衣服了，把舊的小的不能穿的棉衣，又重新拆開打薄重新做。

長楹應著“曉得了“，卻在轉過山坳時拐上了去鷹嘴崖的小徑。她記得那崖下有片野生的何首烏，上次采藥時瞥見藤葉間掛著飽滿的塊根，若是能挖幾株，藥鋪給的價能抵上三筐火棘果。

山路越走越陡，晨霜在石板上凝成薄冰，踩上去咯吱作響。長楹扶著巖壁挪步，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石塊滾落的聲音，抬頭便見一團灰影從崖上竄下來——正是顧大郎說的野豬，兩顆獠牙在晨光里閃著冷光。

她下意識往旁邊的灌木叢躲，背簍重重撞在石頭上，里面的空竹籃滾出來，在崖邊晃了晃墜入深溝。野豬在離她十來步遠的地方停住，鼻孔里噴出白氣，蹄子刨得碎石亂飛。

長楹攥緊了手里的柴刀，后背抵著冰涼的巖壁，忽然想起父親教過的話：遇著野獸莫慌，慢慢往后退。

就在這時，山上傳來幾聲清脆的哨音，野豬像是受了驚，猛地轉頭往密林里竄去。長楹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個穿青布短打的少年站在崖邊，手里握著支竹制的短笛，褲腳沾著泥污，眼神卻亮得很。

“姑娘沒事吧？“少年跳下來時帶起一陣風，他彎腰撿起長楹落在地上的柴刀，“這畜生傷了李老爹的孫子，我們追了它三天了。“

長楹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她接過柴刀時指尖擦過少年的手背，燙得像觸到了山火后的余燼。“多謝小哥。“她低頭看了眼空蕩蕩的手腕——母親給她求的平安繩，不知何時磨斷了。

少年指了指她的背簍：“你是來采藥的吧？鷹嘴崖這邊的何首烏要到霜降后才夠藥效，現在挖了可惜。

“少年從自己的背簍里掏出個油紙包，“自我介紹到我叫云竹，住在山那邊的竹溪村。這是我娘做的芝麻餅，你填填肚子。

油紙包里飄出焦香，長楹的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她想起袖袋里還有半個昨天剩下的窩頭，便掏出來分了一半給少年。

長楹也跟少年介紹自己是哪的人，住在哪里，兩個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半大的孩子蹲在崖邊，就著山風啃干糧，倒像是認識了許久的朋友。

“云竹說他爹以前原是藥鋪的掌柜，去年出了意外去了，留下他和娘相依為命，他爹死后母子倆就回竹溪住，正在跟村里的獵戶學打獵，順便上山找找藥材。”

“我爹在世時，我跟我爹學也認得百余種草藥”。

“他說著從背簍里翻出株帶露珠的七葉一枝花，這個治蛇咬傷最靈，你要是遇上，挖的時候記得帶竹片，別碰它的根莖。”

長楹聽得認真，忽然想起自己的瓦罐。“云竹，你知道哪里能找到值錢的藥材嗎？“她把自己家的情況給云竹說了……不知為什么，長楹也把自己要報考女子學院的事也說了，她覺得云竹不是壞人，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云竹眼睛亮起來：“下個月有場山貨會，在青石鎮。就是曲溪鎮隔壁的那個大鎮，離你們那里有點遠，那里的藥材商收東西公道，尤其是過冬前的野山參，能賣出好價錢”。

“他往長楹手里塞了張皺巴巴的紙，“這是我畫的進山路線，往黑松林那邊走，有片向陽坡，往年有人在那挖到過參。”

太陽爬到頭頂時，兩人在岔路口道別。云竹往密林深處去追野山羊，長楹則背著半簍新采的金櫻子往回走。路過墜下竹籃的崖邊，她往下望了望，只見深溝里閃著點銀光——是母親給她縫在籃底的銅鈴鐺。

回到家時，秦素素正站在院門口張望，見到她回來就紅了眼眶：“你爹說你準是往鷹嘴崖去了，我燉了山藥湯，快趁熱喝。

“顧大郎坐在籬笆下編竹筐，見她背簍里的金櫻子，忽然嘆了口氣：“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我這腿雖不能扛重，但辨草藥還是行的。”

長楹把芝麻餅的碎屑分給三花和黑碳，低頭喝著山藥湯，“說道爹爹不用，不要擔心我，今天我在山上碰到一少年，他說他是竹溪村的？爹爹你有認識的住竹溪村的人嗎？他說他爹以前是藥鋪的掌柜，去年出意外死了”。

顧大郎若有所思，“竹溪村云家，難道是那個云家”！

“爹爹是哪個云家，云竹的爹爹是您認識嗎？”

顧大郎放下手中竹條，嘆了口氣說道“十幾年前我在山上打獵遇到過，一個上山采藥的年輕人，就是竹溪村的，我們在山上相處半個多月，相談甚歡我打獵他采藥”。

顧大郎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緩緩地說道“竹溪村云家世代以制藥為生，以前是這遠近聞名的大家族，族中還有人是朝中制藥大師！不知出了什么事，從此竹溪云家人再也不制藥。”

“你說的那個少年，應該就是我那位好友的兒子，沒想到年紀輕輕就走了顧大郎感慨道，下次有機會請他回家里吃飯”。

“長楹回到好的爹爹”。

原來那個小哥身世如此不俗。

接下來的日子，長楹每天天不亮就和云竹在山中匯合。云竹教她辨認藥材的紋路，她給云竹采菌子。

兩人在黑松林里找到那片向陽坡，云竹用紅繩在幾株可疑的植物旁做了記號：“得等落霜后，參葉黃了才好挖，現在動了會傷元氣。

秋收后的田埂上，秦素素種的冬小麥冒出了嫩芽。顧大郎每天拄著竹杖在田埂上走兩圈，說是給麥子“巡田“，其實是想多活動筋骨。這天傍晚，他剛走到村口，就見王青青挎著個紅布包往這邊來。

“顧伯伯，這是我娘給長楹做的新鞋。“王青青的臉紅撲撲的，“楹姐姐要去考女子學院了，真了不起。“她往長楹屋里瞅了眼，見長楹正在燈下看書，便把布包塞給秦素素，“我繡了支梅花在鞋頭，祝她像梅花似的，越冷越精神。“

長楹在屋里聽得真切，摸出枕頭下的火棘果手鏈——是王青青用她們上次一起摘的果子串的，紅得像團小火苗。她忽然想起云竹說的山貨會，便推開門：“青青，下個月青石鎮有山貨會，你要不要一起去？回去和你娘她們說，看看同不同意把你的繡品拿去賣。”

王青青眼睛瞪得溜圓：“真的？跟楹姐姐一起去我娘她們會同意的。我聽奶奶說青石鎮的大戶人家，給小姐們定做的繡帕，一尺能賣五十文呢！”

“那不是更好長楹回道，你的繡品準能賣出好價錢，要是你娘她們同意明兒把你的繡品拿來，我們好好選選。”

“好的，長楹姐”！

第二日王青青果然拿了繡品到長楹家：“兩個姑娘湊在燈下，數著王青青攢下的繡品，窗外的月光灑進來，把她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山貨會前三天，下起了秋未的第一場雨。長楹把曬干的藥材分門別類包好，顧大郎用竹篾給她編了個帶蓋的竹箱：“這樣藥材就不會受潮了。

“秦素素往她行囊里塞了袋炒花生，“路上餓了吃，遇到難處就找穿官服的，別跟生人搭話。“

出發前夜，長楹把瓦罐里的銅錢倒出來數。一串、兩串、三串......還差二十個銅板才夠束脩，她們和云竹已經約好了在村口相聚。

這次這么多的藥材應該能換回不少銅板，要是有余的還能買點棉布棉花回來給娘親做衣服。

天未亮時，長楹和王青青背著竹箱出門，走到村口果見云竹站在老槐樹下，手里牽著頭老黃牛：“我娘說山路滑，讓老黃送我們去，回來也方便。

“他往長楹手里塞了個竹籃孑，里面用油紙包，包了株用紅繩系著的野山參，參須完整，像是剛挖出來的，“我昨天在黑松林找到的，山貨會的藥材商識貨。“

“長楹驚呼到云竹你運氣也太好了吧！”

“對呀，我就是運氣好云竹笑著回道！”

“對了云竹，這就是我跟你說過妹妹王青青”。

“王青青走上前甜甜的喊了聲云哥哥，接下來要麻煩云哥哥了”。

“不會云竹回道，上車吧！早點到就可以多看看價錢了。”

說完幾人就上云竹趕來的牛車。

老黃牛慢悠悠地走著，長楹坐在竹箱上，看著云竹的村口的老槐樹越來越小，雨不知何時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遠處的山巒像浸在水里的墨畫，透著股清亮的勁兒。

青石鎮的山貨會熱鬧得很，長楹和云竹剛把藥材擺出來，就圍攏來不少人。

藥鋪掌柜的見了那株野山參，眼睛都直了：“小兄弟，這參我給你二兩銀子，怎么樣？“云竹搖了搖頭，我還要再看看”！

王青青的繡品也很搶手，一位穿綢緞的夫人拿起條繡著蘭草的手帕，連聲稱贊：“這針腳比城里繡坊的還好，給我包十條，我要送給姐妹們。“王青青笑得合不攏嘴，悄悄對長楹說：“我這就夠買支好繡針了！“

日頭偏西時，長楹和云竹的藥材賣得差不多了，她攥著沉甸甸的錢袋心里樂開了花，這可比在曲溪鎮買的多多了，可惜就是路太遠，這次要是沒有云竹，她也沒有這些好收獲。

很好，要去買點好菜，上次爹爹叫她帶云竹回去吃飯，她還沒有叫呢！趁這次機會，可以叫他回家吃個飯，讓爹爹看看這個好友的兒孑。

回家的路上，老黃牛的蹄子踩在石板路上，發出噠噠的聲響。長楹摸出錢袋，心情無比的美麗，和王青青倆人個是一路哼著小曲回家的。

快到村口時，她看見王婆婆和秦素素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張望，長楹和王青青從牛車上跳下來，只見王青青像一只小鳥飛撲到王婆婆的懷里。

“奶我掙錢了，今天我的繡品賣了很多錢，看這是我給你們買的禮物，王青青從背后拿出布包，里面裝滿了她在青石鎮淘到的各種小小東西”。

“王婆婆刮了刮她的鼻子，傻孩子回去也給你娘她們也看看，今天謝謝你們了，趕明兒來我家吃飯！。道完謝王婆婆就帶王青青回去了。

秦素素看著云竹，“孩子謝謝你，這段時間幫了我們長楹不少，來跟我家吃個飯吧，吃完了再回家不遲！你顧伯伯想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