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劉辰感覺自己像個游魂。恐懼并未因老太婆的暫時消失而減退，反而因為那句“你會知道的”和手中三張越來越“完整”的詭異羊皮紙而變得更加沉重、更具指向性。他睡眠極差，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驚醒，總覺得那雙紅色高跟鞋就站在床邊。白天開車也心不在焉，好幾次差點出事。他幾次三番想把這一切告訴要好的司機老李，話到嘴邊，看到對方那樂呵呵談論家長里短的樣子，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鬼？羊皮紙？博物館老太婆？老李肯定覺得我瘋了，要么就是跑夜車累出幻覺了。”他苦澀地想，只能把所有恐懼和疑問都憋在心里，像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壓力鍋。

周日，天氣晴好，游客如織。劉辰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接單，繁忙的街道和人流多少沖淡了些內心的陰霾。中午時分，他在外灘附近接了一位乘客，目的地正是上海博物館。

乘客是位四十多歲、學者模樣的男子，戴著金絲眼鏡，拎著一個皮質公文包，上車后就顯得很興奮。

“師傅，上海博物館，今天他們那個延期的大展終于開了！”男子主動搭話，語氣里透著期待。

“哦？什么大展？”劉辰隨口應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WLMQ博物館的特別展出啊！帶來了他們的鎮館之寶——樓蘭女王的木乃伊！”男子聲音提高了幾分，“據說保存得極其完好，皮膚紋理甚至部分毛發都清晰可見，被稱為‘沉睡千年的美女’！本來上周就該開展的，聽說因為運輸和恒溫恒濕設備調試出了點小問題，推遲到今天了。”

“樓蘭女王的木乃伊？”劉辰的心猛地一跳，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一個模糊的、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對啊！而且這具木乃伊還有個特別詭異的傳說呢！”男子似乎很享受分享奇聞異事，壓低了聲音，帶著點神秘感，“聽說1980年在羅布泊古墓群剛出土的時候，怪事就發生了。考古隊想盡辦法，就是無法把這具女尸從她的棺槨里移出來！繩子會斷，滑輪會卡，甚至幾個壯小伙一起抬都紋絲不動，邪門得很！后來啊，還是一位女考古隊員突發奇想，把自己新買的‘女人王’牌紅色高跟鞋給木乃伊穿上，這才成功請了出來。”

紅色高跟鞋！

劉辰的腦袋“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眼前瞬間發黑，方向盤幾乎脫手！車子猛地向右偏了一下，輪胎擦著路沿發出刺耳的尖叫！

“哎喲！師傅小心！”乘客嚇得抓緊了扶手。

“對、對不起！路…路有點滑！”劉辰臉色慘白如紙，心臟狂跳得要從嘴里蹦出來，他死死抓住方向盤，手背上青筋暴起，用盡全身力氣才將車拉回正軌。他大口喘著氣，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哦哦，沒事沒事，嚇我一跳。”乘客驚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似乎沒太在意司機的異常，繼續他的故事，“嘿，你說神不神？那雙紅色高跟鞋一穿上，女尸就像卸了千斤重擔似的，輕輕松松就被請出來了！更邪乎的是，后來無論用什么方法，那雙鞋就像長在她腳上一樣，怎么也取不下來了！所以這次展覽，那雙‘女人王’紅鞋，就成了這具‘樓蘭美女’最標志性的‘配飾’了，也算是考古史上一樁奇聞軼事。”

劉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他的神經。他喉嚨發緊，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那…那雙鞋…現在…還在她腳上？”

“當然在啊！這可是展覽的一大看點！”乘客肯定地說，語氣里帶著點獵奇的興奮，“聽說WLMQ博物館想了很多辦法想取下來單獨保管研究，都沒成功，好像那鞋跟她的腳骨都長在一起了似的。所以這次是連‘人’帶鞋一起展出的。”

將乘客送到博物館門口，劉辰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他失魂落魄地停好車，在售票窗口買了一張門票。腳步沉重地走進那個臨時特展廳。

展廳中央，一個巨大的、恒溫恒濕的玻璃展柜被層層人群包圍著。鎂光燈閃爍，人們低聲議論著，驚嘆著。劉辰費力地擠到最前面，目光穿過厚厚的玻璃——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

展柜內，柔和的燈光下，一具穿著古老服飾的女性干尸靜靜地躺在特制的支架上。深褐色的皮膚緊貼著骨骼，面容輪廓在脫水變形后依稀可辨，卻依然能看出生前姣好的五官。她的頭發是深褐色的，部分保存完好，梳著某種古老而精致的發髻。

但劉辰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了那雙腳上。

沒錯！那雙鞋！鮮紅！高跟！款式雖然古老（是八十年代初流行的尖頭細跟款），但那刺眼的紅色，那高跟鞋的形態，與他后座上那個老太婆腳上穿的一模一樣！此刻，它們正牢牢地“穿”在這具千年古尸干枯發黑的腳骨上，形成一種強烈到令人作嘔的時空錯亂感和視覺沖擊！

劉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胃里翻江倒海。他下意識地扶住了展柜冰冷的玻璃壁才勉強站穩。他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那刺眼的紅鞋上移開，緩緩上移，看向干尸的臉部。

深陷的眼窩，緊閉的嘴唇，干癟的皮膚……然而，就在他目光聚焦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的感覺攫住了他——那干癟的、皮革般的嘴角，似乎……似乎極其極其輕微地向上牽扯了一下！

一個微笑？！

一個慈祥的、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滿足和……了然的微笑！

“啊！”一聲短促的驚呼從劉辰喉嚨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他像被電擊般猛地向后彈開，踉蹌著撞到了身后一位參觀的老太太。

“哎喲！小伙子，儂哪能啦？面色嘎難看？嚇著了？”老太太關切地扶住他，周圍的人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沒…沒事…對…對不起…”劉辰語無倫次，臉色慘白如紙，額頭布滿冷汗。他不敢再看展柜一眼，像躲避瘟疫一樣，跌跌撞撞地擠出人群，幾乎是逃出了展廳。

在展廳出口處，巨大的展板介紹著這位“樓蘭美女”：

>**樓蘭美女木乃伊**

>**年代：距今約3800年（青銅時代）**

>**出土地點：XJ羅布泊小河墓地（1980年出土）**

>**特點：保存極為完好，毛發、皮膚、服飾清晰……因其腳上無法取下的現代紅色高跟鞋，成為考古界知名個案……**

“1980年……”劉辰喃喃念出這個年份，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一段幾乎被遺忘的、塵封已久的本地新聞猛地沖入他的腦海！他記得！那一年，上海灘鬧得沸沸揚揚的一件事——靜安寺附近一棟有歷史價值的老洋房半夜突發大火，火勢極其猛烈詭異，一家三口（一對中年夫婦和他們的小兒子）不幸葬身火海，據說男主人陳先生家世淵源，女主人張太太是著名學者，當時報紙連篇累牘地報道，唏噓不已。唯一幸免的，是他們在外地讀大學的大女兒。

這個聯想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中了他！靜安寺！老太婆深夜抱著紅布包裹去了靜安寺！回來時紅布包裹變成了木盒！她叫他“小歪”那種親昵的稱呼……還有那晚她聲音里異常的喜悅……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