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黃沙掠過村口的老槐樹時,云無跡正蹲在李婆婆的籬笆外,看著她佝僂著背給菜地澆水。離開山林回到黃沙村已三日,他沒敢聲張自己的變化,只說是在山里找到了些野糧,暫時能糊口??纱謇锏臍夥眨人邥r更壓抑了。
“無跡娃,快進來躲躲?!崩钇牌趴匆娝?,慌忙招手,枯瘦的手指在圍裙上蹭著泥土,“趙三那伙人又來鬧了,剛才還在村頭砸王寡婦家的門呢?!?
云無跡心里一沉。趙三是鄰村的惡霸,仗著有個在鎮上當差的表哥,這兩年在黃沙村附近橫行霸道,搶糧占地是常事。去年他還只是敲詐勒索,今年開春后愈發猖獗,聽說已經占了三家孤戶的田地。
“他又想干啥?”云無跡扶著李婆婆往屋里走。老人的屋子是土坯墻,屋頂漏著天,唯一值錢的就是屋后那半畝菜地——那是她兒子留下的,說是要種點菜給她養老,可她兒子去年冬天進山找藥,就再沒回來。
“還能是啥?”李婆婆抹了把淚,渾濁的眼睛望著屋后的菜地,“說我這地擋了他家祖墳的風水,要我三天內搬走,地給他當墳地。我這把老骨頭,搬走了還能活嗎?”
話音剛落,院門外就傳來“哐當”一聲,籬笆被踹塌了半截。趙三帶著兩個跟班,叼著煙桿晃了進來,三角眼在李婆婆和云無跡之間掃來掃去,嘴角掛著痞笑:“喲,老東西還有幫手?這不是那個放羊的窮小子嗎?咋,從山里鉆出來送死?”
云無跡攥緊了拳頭,丹田的靈氣悄悄運轉。這三個月的修煉讓他力氣大了不少,對付這三個地痞本該不難,可他不能暴露——一旦讓人知道他有“異能”,麻煩恐怕比趙三還大。
“趙爺,她就一個老太太,這地對她比命還重?!痹茻o跡壓著怒火,盡量讓語氣平和,“您高抬貴手,我……”
“你算個什么東西?”趙三一口唾沫啐在他腳邊,煙桿往他臉上戳,“也配跟我談條件?要么讓她滾,要么我把你倆一起埋了填墳!”
跟班們哄笑起來,其中一個已經開始拔菜地里的苗,翠綠的葉子被踩在泥里,看得李婆婆直發抖。云無跡深吸一口氣,靈氣順著手臂往指尖聚——他不能傷人,只能想辦法讓他們知難而退。
就在那跟班要拔起最后一畦白菜時,云無跡假裝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下,順勢往跟班身邊倒去。擦肩而過的瞬間,他悄悄往那跟班的鋤頭柄上渡了絲靈氣。那靈氣極淡,卻帶著股滯澀的力道,跟班只覺得手里的鋤頭突然重了百倍,“哐當”掉在地上,砸得腳面生疼,疼得他嗷嗷直叫。
“廢物!”趙三踹了跟班一腳,自己擼起袖子要動手。云無跡眼疾手快,又往旁邊的石磨上渡了點靈氣,石磨邊緣突然松動,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滾下來,正好砸在趙三的腳邊,濺了他一褲腿泥。
趙三嚇了一跳,罵罵咧咧地后退兩步,驚疑不定地打量著院子。這地方他來過無數次,從沒見過這么邪門的事。李婆婆也看呆了,不知道這窮小子是走了什么運,連石頭都幫著他。
“媽的,邪門了!”趙三吐掉煙桿,惡狠狠地瞪著云無跡,“小子,你給我等著!這地我要定了,你們倆也別想好過!”
撂下狠話,他帶著跟班罵罵咧咧地走了。云無跡松了口氣,丹田的靈氣幾乎耗盡,后背滲出層冷汗——剛才太險了,差點就露了馬腳。
“無跡娃,你……”李婆婆拉著他的手,滿眼都是感激和疑惑。
“婆婆別問了?!痹茻o跡搖搖頭,幫她扶起籬笆,“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您今晚還是去別家躲躲吧?!?
李婆婆卻紅了眼:“我走了,這地咋辦?我兒子就埋在屋后的槐樹下,我不能讓他看著外人占了咱家的地啊?!?
云無跡沉默了。他能暫時嚇退趙三,卻護不住這半畝菜地,護不住李婆婆的家。這點剛學會的靈氣,在世俗的蠻橫面前,竟如此蒼白無力。就像王老栓說的,沒有權沒有勢,再大的力氣也斗不過那些有靠山的惡霸。
那天夜里,云無跡沒敢回自己的窩棚,守在李婆婆屋后的槐樹下。他知道趙三肯定會報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三更時分,村口傳來狗吠,緊接著就是火光沖天。云無跡心里一緊,往村里跑時,正看見自己那間破窩棚被熊熊大火吞噬,火苗竄起三丈高,映紅了半邊天。幾個黑影在火光里獰笑,正是趙三的跟班。
“窮小子,讓你多管閑事!”趙三的聲音在火光里格外刺耳,“這把火是給你的教訓,再敢擋老子的路,下次燒的就是老東西的屋子!”
云無跡沖過去想救火,卻被跟班們攔住。他眼睜睜看著窩棚在火里塌下去,藏在草堆里的存糧、幾件換洗衣物,還有那把磨了無數次的柴刀,都化作了灰燼。最讓他心疼的是,他藏在窩棚梁上的半塊狼肉干——那是他打算留給李婆婆的。
“你們這群畜生!”云無跡目眥欲裂,靈氣不受控制地往頭頂沖,頭發都豎了起來。跟班們被他眼里的狠勁嚇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兩步。
“喲,還敢瞪我?”趙三不知從哪摸出根棍子,劈頭蓋臉往他身上打,“今天就讓你知道,啥叫規矩!”
棍子帶著風聲砸下來,云無跡卻沒躲。他任由棍子打在背上,疼得眼前發黑,心里的火卻燒得更旺——不是憤怒,是絕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沒有足夠的力量,連自己的窩棚都護不住,連給李婆婆一塊肉干都做不到。這凡塵俗世,容不下一個想守護點什么的孤童,更容不下他那點微不足道的“超凡之力”。
趙三打累了,罵罵咧咧地帶著人走了?;饾u漸滅了,只留下一地黑灰,被夜風吹得四處飄散。云無跡蹲在廢墟前,摸著滾燙的土塊,手指被燙得通紅也沒感覺。
李婆婆拄著拐杖挪過來,往他手里塞了個熱乎乎的紅薯:“娃,別難受。這世道就是這樣,咱們斗不過他們。要不……你跟我去投奔遠房親戚吧?”
云無跡搖搖頭,咬了口紅薯。紅薯的甜味壓不住嘴里的苦澀,他望著遠處黑沉沉的群山,又想起了那半卷《引氣訣》,想起了幽谷里的祭壇,想起了老道說的“仙路”。
或許,他真的該走了。不是逃避,是為了找到能真正守護想守護之物的力量。這凡塵俗世的不公,這惡霸的蠻橫,都在逼著他往前走,逼他去看看那“仙路”到底是什么模樣——哪怕盡頭真是虛妄,哪怕要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比在這黃沙地里任人宰割強。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對李婆婆說:“婆婆,我要走了。去山里,去更遠的地方?!?
李婆婆愣了愣,隨即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個布包塞給他:“這里面有幾個銅板,是我攢的。路上用,別餓著。”
云無跡接過布包,沉甸甸的。他對著李婆婆磕了個頭,轉身往村外走去。身后是燃燒后的廢墟和老人佝僂的身影,身前是黑漆漆的山林和未知的前路。
他摸了摸懷里的黑石,石頭在夜里微微發燙,像是在為他照亮方向。丹田的靈氣緩緩運轉,修復著背上的傷痛,也堅定著他的決心。
這凡塵,他暫時待不起了。但他發誓,等他回來時,一定要讓這些惡霸知道,有些東西,不是他們能隨便搶的;有些人,不是他們能隨便欺負的。而那條縹緲的仙路,他也一定會走到底,看看究竟能不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和力量。
夜風吹過空曠的村口,帶著煙火的氣息。云無跡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很快就被夜露覆蓋,仿佛從未有人走過。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道途,已經和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和這些讓他牽掛又讓他失望的凡塵,徹底分道揚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