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鼠板買回來了。蘇薇薇把它放在炕沿底下聲音最響的位置，邊緣仔細撒上誘餌——她特意掰碎的半塊蛋黃酥。

林小暖看著那塊散發著甜膩香氣的黃色膠板，心里那點微弱的希望像被風吹滅的小火苗。

炕的熱氣烘烤著后背，葦席的毛刺扎著胳膊，她翻了個身，閉上眼睛。耳朵里似乎又響起了那“咔咔”聲。

連續幾晚沒睡好，林小暖的腦袋像灌了鉛。蘇薇薇坐在炕桌邊，臺燈的光照著她面前攤開的《高等數學》，但她很久沒翻頁了。

筆尖懸在紙上，墨水滴下來，暈開一個小黑點。她盯著那個黑點，眉頭擰著。

“小暖，”蘇薇薇的聲音有點干，“那張照片…”

林小暖沒睜眼。“嗯？”

“我導進電腦，放大處理了。”蘇薇薇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沿，“邊緣…那團東西…有點輪廓。”

林小暖的眼皮動了一下。

“像…動物。”蘇薇薇的語速很慢，“尾巴…尖嘴…但比例不對，很…扁。”她推了推眼鏡，“也可能是灰塵堆的巧合。光線畸變。”

林小暖沒說話。屋子里只有蘇薇薇指甲刮桌子的細微聲響，還有炕火在磚縫里偶爾發出的“噼啪”輕響。空氣干得讓人鼻子發癢。

后半夜，林小暖被一陣強烈的尿意憋醒了。炕太熱，她喝了不少水。屋子里一片漆黑，蘇薇薇那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她摸索著掀開被子，冰涼的空氣激得她打了個哆嗦，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寒意順著腳底板往上爬。她摸索著找到拖鞋，輕手輕腳地往門口走，想去院子里的簡易廁所。

她手剛碰到冰冷的門把手，一股極其霸道、油膩膩的香氣猛地鉆進她的鼻孔。

香味濃烈得幾乎有了實體，帶著油脂高溫炸過的焦香、混合著某種甜辣醬料的氣味，強勢地蓋過了屋子里原有的塵土和炕煙味兒。

這味道太突兀了，在寂靜冰冷的后半夜，像一個不合時宜的入侵者。

林小暖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響了一聲。她記得很清楚，她和蘇薇薇晚上只吃了泡面，屋里沒有任何炸雞。

這香味哪來的？她貼著冰冷的門板，側耳聽。

沒有“咔咔”聲。

只有一種細微的、快速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紙袋被翻動？聲音來自門板另一側——廚房的方向。

林小暖的心臟猛地一跳，撞在肋骨上。她屏住呼吸，手指冰涼。是賊？她腦子里瞬間閃過各種入室搶劫的社會新聞。她慢慢蹲下，眼睛湊近門板下方那條狹窄的縫隙。

廚房沒開燈，只有窗外一點朦朧的月光透進來。借著那點微弱的光，她看見灶臺下面，一個不大的、毛茸茸的輪廓背對著她。

那東西蹲在地上，腦袋埋在什么東西里，肩膀一聳一聳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正是從那里發出來的。月光勾勒出它尖尖的嘴巴和一條蓬松的、拖在地上的大尾巴。

黃鼠狼？林小暖腦子里跳出這個詞。她老家也有，但沒見過這么大的，而且…這炸雞味？

那東西似乎吃得很專心，尾巴尖還愉快地、小幅度地左右掃著地面。林小暖的恐懼被一種巨大的荒謬感沖淡了一點。

她盯著那尾巴尖，猶豫著是該悄悄退回去叫醒蘇薇薇，還是…

突然，那東西的動作停住了。它猛地抬起頭，尖尖的耳朵轉向門縫的方向。

月光照在它臉上，兩粒小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幽綠的光，直勾勾地“釘”在了門縫外林小暖的眼睛上！

林小暖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腦勺撞在門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吱呀——”廚房的門被她撞開了。

月光毫無遮攔地涌進廚房，照亮了灶臺下的場景。

一只體型比貓還大些的黃鼠狼，毛色油亮，嘴邊的毛沾著亮晶晶的醬汁和炸雞碎屑。

它面前攤著一個被撕開的、印著“瘋狂星期四”字樣的炸雞外賣紙袋。一只啃了一半的雞翅掉在它腳邊。它的一條后腿…正翹在另一條腿上？像個盤腿打坐的老大爺。

時間凝固了。林小暖坐在地上，后背靠著冰冷的門框，腳底板能清晰感覺到水泥地的粗糲和涼意。

黃鼠狼蹲在紙袋旁，尖嘴微微張開，露出一點白牙，醬汁順著下巴的毛往下滴。炸雞的油膩香味混合著一種動物皮毛特有的、淡淡的騷味，直往林小暖鼻子里鉆。

黃鼠狼的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類似咳嗽的“咔”聲。它放下那條翹著的腿，慢條斯理地用前爪抹了一把嘴邊的醬汁，然后把沾了醬汁的爪子放在嘴邊，伸出粉紅色的舌頭，仔細地舔了舔。

做完這一切，它才抬起頭，那雙幽綠的小眼睛再次看向林小暖。

廚房里安靜得能聽到林小暖自己牙齒打顫的咯咯聲，還有黃鼠狼舔爪子發出的細微“吧嗒”聲。

然后，一個帶著點大碴子味兒、有點沙啞、還有點含混不清的聲音，清清楚楚地響了起來：

“丫頭，”黃鼠狼的嘴巴沒怎么動，聲音卻像是直接鉆進林小暖的腦子里，“吵吵啥？不就吃你半拉雞么？瞅給你嚇的。”

它頓了頓，尾巴尖在地上有節奏地輕輕拍了兩下，像在打拍子。“商量個事兒？”

林小暖的嘴巴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不是幻覺。它在說話。

一只黃鼠狼，吃著偷來的炸雞，在跟她說話。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蘇薇薇那句“科學解釋一切”像個斷了線的風箏，打著旋兒墜落下去。

黃鼠狼見她沒反應，有點不耐煩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地上的空紙袋，發出“嘩啦”一聲。

“嘖，你這丫頭，八字輕得跟塑料袋似的，風一吹就跑，還擱這兒發愣？聽好了啊，”它清了清嗓子，那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老氣橫秋的腔調，“本大仙看你根骨…呃，勉強湊合。

給你個機會，搭把手，幫本大仙完成點…嗯…業績指標。成了，好處少不了你的，這破房子本大仙罩著，保管沒那些小東西吵你睡覺。咋樣？”

業績指標？林小暖混亂的腦子里抓住這個詞。動物…成精…也要搞KPI？

她喉嚨里終于擠出一點聲音，又干又澀：“…你…你是什么東西？”

黃鼠狼的小綠眼珠一瞪，胡子翹了翹：“啥東西？沒大沒小！叫三爺！黃三爺！”

它挺了挺毛茸茸的胸脯，“這片兒，歸我管！懂不？”

“小暖？”蘇薇薇睡意朦朧的聲音從里屋傳來，帶著被吵醒的煩躁，“你坐地上干嘛？跟誰說話呢？炸雞味哪來的？”

腳步聲響起，蘇薇薇揉著眼睛，趿拉著拖鞋出現在廚房門口。

她瞇著眼，適應著廚房的月光，目光掃過坐在地上的林小暖，然后，定在了灶臺下面。

她看到了那只油光水滑、嘴邊沾著醬汁的黃鼠狼。

黃鼠狼也看到了她。

“喲，倆丫頭？”黃三爺的小眼睛在兩人之間轉了轉，尾巴不搖了，“那…再加一份炸雞？原味的，不要辣？算加班補助？”

蘇薇薇的眼睛猛地睜大，嘴巴張成一個完美的圓形。

她手里的眼鏡，“啪嗒”一聲，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鏡片碎裂的聲音，在死寂的廚房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