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的“靈魂洗禮”余波未平，我和蘇薇薇走路都感覺腳下發飄，仿佛靈魂還沒完全歸位。王鐵梅和李丹丹倒是神清氣爽，一路還在回味蘇薇薇那石破天驚的尖叫，笑得前仰后合。

“沒事兒妹子，多搓幾次就習慣了！”王鐵梅豪爽地拍著蘇薇薇（后者虛弱地晃了晃），“走！帶你們去社團招新大會！熱鬧熱鬧，換換心情！”

學校的林蔭大道上，此刻人聲鼎沸，鑼鼓喧天（物理意義上的，有個社團在敲安塞腰鼓），各色帳篷攤位一字排開，花花綠綠的招新海報看得人眼花繚亂。動漫社的coser、街舞社的動感音樂、輪滑社的炫技表演……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總算驅散了一點澡堂帶來的“心理陰影”。

蘇薇薇扶了扶眼鏡，眼神重新煥發出科學斗士的光彩（雖然臉色還有點蒼白），她迅速掃視著攤位：“計算機協會、機器人社、天文愛好者…嗯，這才是正經社團該有的樣子！”她拉著我直奔一個掛著巨大電路板模型、充滿“賽博朋克”氣息的攤位。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仿佛能穿透喧囂的冷意，鉆進了我的耳朵。

“同學，對東北的神秘文化…感興趣嗎？”

我和蘇薇薇同時回頭。

只見旁邊一個攤位，布置得…相當“別致”。

沒有炫目的海報，沒有動感的音樂。幾張老舊的、刷著暗紅色油漆的木桌拼在一起，上面鋪著一塊洗得發白、邊角都磨破了的靛藍色土布。布上零零散散擺著幾樣東西：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銅鈴鐺，表面布滿綠銹；幾枚邊緣磨損的銅錢（樣式有點像王鐵梅奶奶給我的那枚，但更小）；一把用紅繩捆著的、色澤暗淡的舊木尺；還有幾個造型古樸、表情或猙獰或悲憫的木質小雕像。

攤位后面，站著兩個人。

一個男生，高高瘦瘦，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戴著黑框眼鏡，看著挺斯文，正低頭擺弄著一個老式羅盤，眉頭微蹙。

而剛才說話的，是站在他旁邊的女生。她就是社長，柳如煙。

柳如煙學姐…怎么說呢？很漂亮。是那種帶著點古典韻味的漂亮，瓜子臉，皮膚白皙，長發及腰，穿著一身改良的月白色棉麻長裙，氣質嫻靜。但她的眼神…總讓人覺得哪里不對勁。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很黑，黑得像深不見底的古井水，看人的時候，目光似乎沒有焦點，又好像能穿透皮囊，直直看到你骨頭縫里去。嘴角明明噙著一抹淺淺的、恰到好處的微笑，卻莫名地讓人后頸發涼，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那笑容，像是畫上去的，帶著一種精致的、冰冷的、非人的質感。

“學姐的笑容有點瘆。”蘇薇薇在我耳邊用氣聲嘀咕了一句，下意識地往我身后縮了縮。

“民俗文化研究社，”柳如煙的聲音清泠泠的，如同山澗冷泉，“致力于挖掘、整理、研究東北黑土地上那些被遺忘的古老傳說、薩滿信仰、以及…一些有趣的‘小傳統’。”她纖長的手指輕輕拂過桌面上的銅鈴鐺，動作優雅，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儀式感。

“聽起來…挺有意思的哈？”我干笑兩聲，試圖緩解那無形的壓力，目光卻不自覺地被那枚銅錢吸引。兜里王鐵梅奶奶給的那枚銅錢，似乎也微微動了一下？可能是錯覺。

“當然，”柳如煙的目光似乎在我臉上停頓了半秒，那深黑的瞳孔里仿佛有漩渦在旋轉，“尤其是像你這樣…體質特殊的同學，或許能發現一些常人看不到的‘風景’。”

我心里“咯噔”一下。體質特殊？她怎么看出來的？澡堂后遺癥還沒好？還是……？

“學姐，我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蘇薇薇從我身后探出頭，扶了扶眼鏡，試圖用科學的光芒驅散這詭異的氛圍，“這些…呃…民俗，更多是特定歷史時期和社會環境下產生的文化現象和心理投射，可以用社會學和心理學理論來解釋！”

柳如煙嘴角那抹瘆人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丁點，她沒有反駁蘇薇薇，反而輕輕拿起桌面上那個最不起眼的、巴掌大小、造型古樸的木雕。那雕像刻的似乎是一只動物，線條粗獷，細節模糊，只能勉強看出尖嘴和蓬松的尾巴。

“這是我們社收藏的一件‘小玩意兒’，據說是某個偏遠村落供奉過的‘保家仙’法身，有些年頭了。”柳如煙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韻律，“它本身沒什么特別的，但據說承載過一些‘念力’，能讓人更清晰地感知周圍的‘氣場’變化。學妹，要不要試試看？拿著它，感受一下？”

她的目光鎖定在我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邀請。周圍社團的喧囂仿佛被一層無形的膜隔開了，只剩下她清冷的聲音和那個靜靜躺在白皙掌心的小木雕。

鬼使神差地，在蘇薇薇“小暖別碰！小心細菌！”的驚呼和王鐵梅她們好奇的目光中，我伸出了手。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木頭時——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的、帶著強烈排斥感的戰栗，如同高壓電流，瞬間從指尖竄遍全身！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全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立了起來！仿佛那不是木頭，而是一塊千年寒冰，或者…一塊剛從墳墓里挖出來的、帶著濃重陰氣的陪葬品！

“嘶——”我倒抽一口冷氣，臉色瞬間煞白，下意識地想縮手。

“感覺到了嗎？”柳如煙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黑眸緊緊盯著我的反應，“很奇妙的觸感，對吧？它似乎在…排斥你？還是…在呼喚什么？”

就在我指尖的寒意幾乎要凍結血液，那股強烈的排斥感讓我頭暈目眩的瞬間

“啪嚓！”

一聲清脆得刺耳的爆裂聲，毫無預兆地響起！

柳如煙掌心里，那個原本就有些古舊的小木雕，毫無征兆地、從中間裂開了一道深深的縫隙！緊接著，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整個木雕瞬間崩裂成好幾塊碎片，從柳如煙的指縫間簌簌落下，砸在靛藍色的土布上！

全場死寂！

敲腰鼓的停了，玩輪滑的摔了，連蘇薇薇的科普都卡在了嗓子眼。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們這個小小的、彌漫著詭異氣氛的攤位上。

柳如煙臉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她低頭看著掌心殘余的木屑和碎片，那張精致白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卻翻涌起極其復雜的情緒——震驚、難以置信、一絲狂喜？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她猛地抬起頭，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死死釘在我臉上！她的嘴唇極快地、幾不可聞地動了一下，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篤定：

“它…選中你了。”

這句話像一道冰水，瞬間澆透了我的四肢百骸！選中？誰選中？選我干什么？

下一秒，柳如煙像是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失言。她迅速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情緒，重新掛上那副精致卻瘆人的微笑，仿佛剛才那裂開的木雕和那句低語從未發生過。

“哎呀，真可惜。”她語氣輕松，甚至帶著點惋惜，彎腰去撿那些碎片，“看來這老物件兒年頭太久，木頭都酥了，輕輕一碰就碎了。學妹別在意啊。”她將那幾塊碎片攏在一起，動作輕柔，仿佛在收拾什么易碎的珍寶。

那個一直低頭擺弄羅盤的眼鏡男生也抬起頭，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掃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柳如煙，眉頭皺得更緊了，但沒說話。

“學…學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慌忙道歉，心臟還在狂跳，指尖殘留的冰冷和心悸感揮之不去。剛才那句“選中你了”如同魔音灌耳，在我腦子里嗡嗡作響。

“沒關系，”柳如煙站起身，笑容無懈可擊，“小意外而已。不過…學妹對我們社真的很有‘緣分’呢。”她把“緣分”兩個字咬得有點重，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考慮加入我們嗎？社里有很多有趣的‘收藏品’，可以幫你更好地…‘了解’自己。”她遞過來一張印著社團名字和聯系方式的素雅卡片。

蘇薇薇一把搶過卡片，警惕地把我拉到身后，像只護崽的母雞：“謝謝學姐！我們…我們再考慮考慮！”她拉著我就走，步伐快得像逃命。

王鐵梅和李丹丹也趕緊跟上，王鐵梅還嘀咕著：“這社團咋神神叨叨的？那木頭疙瘩放多少年了？一碰就碎也正常吧？”

真的…正常嗎？

離開那個攤位很遠，我還能感覺到后背那道冰冷粘稠的視線，如同跗骨之蛆。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王鐵梅奶奶給的那枚銅錢，此刻摸起來，竟也透著一股子不同尋常的溫熱。

“小暖，你臉色好難看。”蘇薇薇擔憂地看著我，隨即又拿出科學斗士的架勢，強行分析，“肯定是那個木頭內部應力不均勻，加上環境濕度變化，你又正好碰在臨界點上！一個巧合的物理現象！別自己嚇自己！那個學姐…估計就是故弄玄虛搞噱頭！大學社團迷惑行為大賞罷了！”

她嘴上說得斬釘截鐵，但翻看那張素雅卡片的手指，卻微微有些發抖。卡片背面，除了聯系方式，還用極小的、娟秀的字體印著一行字：

“塵封舊事，靜待有緣人開啟。”

而在社團招新傳單的背面空白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用圓珠筆畫著一個小廣告，字跡潦草：

“急轉！校園西門外老家屬區平房一間，獨門獨院，干凈整潔，冬暖夏涼（有炕！），價格超低！非誠勿擾！電話：138XXXXXXXX。”

蘇薇薇的目光在那個“價格超低”上停頓了幾秒，又想起澡堂的恐怖經歷和剛才社長的詭異笑容，她深吸一口氣，眼神閃爍，似乎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小暖…”她聲音有點干澀，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意味，“你說…那個超便宜的平房…帶淋浴的可能性…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