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枕畔霜渡兩生秋
- 無意間到達平行時空遇見了真愛
- 星子沾墨
- 4170字
- 2025-07-17 06:25:01
門板“吱呀”一聲被推開時,桂花香先于人影漫進來。時念微僵在原地,看著那個穿青布衫的婦人轉過身,手里還攥著半根沒擇完的青菜。
“念微?”婦人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散了什么,“真的是你?”
沒有預想中的驚駭,沒有退避三舍的恐懼。她的目光落在時念微臉上,起初是怔忡,隨即是一種近乎貪婪的打量,最后定格在那雙微微發顫的眼睛里——和記憶里病榻上日漸枯槁的女兒,竟有七八分重合。
時念微張了張嘴,喉嚨像被粗砂磨過,發不出一個音節。眼前的人鬢角有霜,眼角的細紋里盛著暮色,可那雙眼睛里的光,分明是她十歲那年趴在病床邊,最后看到的溫柔。
“娘……”
這兩個字剛出口,就被洶涌的哽咽吞沒。婦人丟下手里的青菜,幾步沖過來,雙臂像鐵箍似的將她圈住。粗布衣裳上沾著泥土與草木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皂角香,是時念微在無數個午夜夢回時,拼命想抓住的味道。
“我的兒……”婦人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砸在她頸窩里,滾燙得灼人,“你終于肯回來了?娘知道你怨我,怨我沒看好你,讓你孤零零地走了……”
時念微被勒得幾乎喘不過氣,卻舍不得掙開。這具懷抱比記憶里消瘦,肩胛骨硌得人發疼,可那份失而復得的顫抖,那份恨不得將她揉進骨血的力道,是她在另一個世界,對著冰冷墓碑喊了十幾年“媽媽”都換不來的回應。
“我不怨你……”她埋在婦人肩頭,哭得像個孩子,“我沒有……”
“還說不怨?”婦人捧起她的臉,指腹摩挲著她的眉眼,動作輕得像觸碰易碎的瓷器,“都三年了,你才肯來看娘一眼。是不是在那邊受委屈了?冷不冷?餓不餓?”
她的問題帶著不合常理的篤定,仿佛早已接受女兒“以這種方式歸來”的事實。時念微愣住,淚眼朦朧中,忽然想起衛敘那句“這個世界的時念微三年前就不在了”——原來在這位母親心里,她早已是游蕩的魂魄。
“娘,我……”
“別說了。”婦人捂住她的嘴,眼眶通紅卻笑著,“回來就好,不管是人是啥,回來就好。”她拉著時念微往屋里走,腳步輕快得不像個剛哭過的人,“灶上燉著你愛吃的蓮藕排骨湯,我去熱熱。你坐,看看娘給你留的東西。”
堂屋的八仙桌上,擺著個褪色的紅漆木盒。婦人打開鎖扣,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些舊物:磨得發亮的銀項圈,繡著半朵牡丹的手帕,還有一沓泛黃的紙,上面是稚嫩的筆跡,歪歪扭扭寫著“娘,我今天采了野草莓”。
“你走后,這些我都沒動過。”婦人拿起那沓紙,指尖輕輕拂過,“總覺得你哪天就回來了,還要看這些的。”
時念微的心臟像被浸在冰水里,又被猛地扔進炭火。這些物件陌生得很,卻又帶著某種宿命般的熟悉——她小時候也有個銀項圈,摔斷后被母親收進了樟木箱;她也愛趴在桌上寫日記,最后一本在搬家時弄丟了。
“娘,”她拿起那半朵牡丹帕子,聲音發啞,“這是我繡的?”
“可不是嘛。”婦人笑起來,眼角的紋路擠在一起,溫柔得很,“十三歲那年跟繡坊的張婆婆學的,針腳粗得像麻繩,還跟娘鬧脾氣說再也不碰針線了。”
時念微捏著帕子,指尖冰涼。她在另一個世界,連紐扣都縫不利索,何曾繡過什么牡丹?可看著婦人眼里真切的笑意,她忽然說不出“這不是我”三個字。
排骨湯的香氣漫進來時,天已經擦黑。衛敘不知何時退到了院子里,靠著老槐樹抽煙,火光在暮色里明明滅滅。婦人盛了滿滿一碗湯,推到時念微面前:“快喝,你以前總說娘燉的湯最養人。”
蓮藕粉糯,排骨酥爛,湯里飄著幾粒枸杞,是她記憶里母親最愛的做法。時念微舀了一勺,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熨帖得讓人心頭發酸。
“衛敘,進來喝湯。”婦人朝院子喊。
衛敘掐了煙,走進來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他沒看時念微,只低頭喝湯,喉結滾動得很快。
“這孩子,”婦人看著他,嘆了口氣,“你走后,他三天兩頭往我這跑,說怕我一個人孤單。其實啊,是他自己放不下。”
衛敘的動作頓了頓,沒說話。時念微忽然想起他手臂上的疤痕,想起他沉默時緊抿的唇——原來這份沉默的守護里,藏著這么深的姐弟情。
飯后,婦人要給時念微鋪床。里屋的陳設簡單,卻收拾得一塵不染,床頭柜上擺著個青瓷瓶,插著兩支風干的野菊。
“這是……”
“裴敘舟送的。”婦人的聲音低了些,“你走后第一年,他每個月都來送,說你以前愛聞這個。”她頓了頓,轉過頭看著時念微,眼神復雜,“念微,你別怪他。他心里苦。”
時念微沒說話,走到窗邊。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影。她想起下午在村口看到的裴敘舟,那個捧著野菊發呆的男人,心里像塞了團亂麻。
“娘給你打了盆熱水,泡泡腳。”婦人端著銅盆進來,熱氣騰騰的水里撒著些艾葉,“你以前總說手腳涼,泡了睡得香。”
時念微乖乖坐下,看著婦人蹲下身,替她脫鞋,將她的腳放進熱水里。溫熱的水流漫過腳踝,帶著艾葉的清香,熨帖得讓她眼皮發沉。
“小時候你總怕燙,每次泡腳都要娘先試試水溫。”婦人的指尖輕輕揉著她的腳心,動作溫柔得像在呵護稀世珍寶,“后來病了,腳更涼,我就天天給你泡,總盼著泡暖了,病就能好。”
時念微的眼淚又涌了上來。她的母親走得早,最后那段日子臥病在床,是她端著水盆給母親擦身,母親的手涼得像冰,她怎么焐都焐不熱。
“娘……”她哽咽著,“對不起……”
“傻孩子,跟娘說什么對不起。”婦人抬起頭,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是娘沒照顧好你。”
夜深了,時念微躺在陌生的床上,卻聞到了熟悉的皂角香。月光從窗外漏進來,照亮了對面墻上掛著的布偶——那是個歪著頭的兔子,耳朵少了一只,和她小時候弄丟的那個一模一樣。
輾轉反側到后半夜,她還是沒睡著。心里像有個空落落的洞,冷風呼呼地往里灌。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只要做了噩夢,就會抱著枕頭跑到母親床上,鉆進那個溫暖的懷抱,聞著淡淡的發香,很快就能睡著。
鬼使神差地,時念微爬起來,赤著腳抱著枕頭走到隔壁房間門口。門板虛掩著,里面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輕輕推開門,借著月光,看到婦人側躺著,鬢角的白發在月色里泛著銀光。
“娘……”她小聲喊,聲音帶著未脫的稚氣。
婦人立刻醒了,轉過身,眼睛在黑暗里亮起來:“怎么了?做噩夢了?”
時念微沒說話,抱著枕頭走到床邊,像小時候那樣,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的一角。婦人立刻往里面挪了挪,給她騰出位置。
被窩里還帶著余溫,混合著婦人身上的氣息。時念微躺進去,立刻被一只溫暖的手臂摟住。和記憶里一樣,婦人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動作緩慢而有節奏。
“不怕了,娘在呢。”
時念微把臉埋進婦人懷里,眼淚無聲地淌下來。她知道這不是她的母親,知道這份溫暖是偷來的,可此刻她什么都顧不上了。她只想做回那個十歲的孩子,在母親懷里,不用面對失業的挫敗,不用承受失戀的痛苦,不用糾結自己到底是誰。
“娘,”她悶悶地說,“我好想你。”
“娘也想你。”婦人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天天想,夜夜想。”
那一晚,時念微睡得格外沉。沒有噩夢,沒有困惑,只有懷里踏實的溫度,像漂泊的船終于駛入了港灣。
第二天醒來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婦人不在房里,灶間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時念微走過去,看見婦人正系著圍裙烙餅,鍋里的油滋滋作響,金黃的餅邊鼓起,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醒了?”婦人回頭笑了笑,“快來吃,剛烙好的。”
時念微走過去,很自然地拿起旁邊的碗,盛了兩碗小米粥。婦人的動作頓了頓,眼神里閃過一絲詫異。
“怎么了?”時念微問。
“沒什么。”婦人搖搖頭,把烙好的餅放進盤子里,“就是覺得……你好像長高了些。”
時念微的心沉了沉。她知道,真正的時念微,在三年前就永遠停留在了那個瘦弱的模樣。
早飯時,時念微咬了一口餅,忽然說:“娘,這餅太甜了,下次少放些糖。”
婦人夾菜的手頓了頓,隨即笑著說:“好,聽你的。”可時念微分明看到,她低頭時,眼里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黯然——她記得,那個時念微,最愛吃甜得發膩的烙餅。
吃過飯,時念微想幫忙洗碗,拿起抹布就往碗上擦,動作麻利得像在自己家。婦人站在一旁看著,忽然說:“你以前總嫌洗碗傷手,每次都要戴著手套。”
時念微的動作僵住。她在另一個世界,租房住時連洗碗機都沒有,早就練就了徒手洗碗的本事。
“我……”
“變了也好,你能回來看看媽陪媽媽說說話,媽就很知足了。”婦人走過來,接過她手里的碗,“女孩子家,利落點好,不受欺負。”她的語氣很輕,卻像羽毛拂過心尖,帶著說不出的疼惜。
時念微看著她的側臉,忽然明白,這位母親早就知道了。知道她不是那個嬌弱、怕燙、天天在房間里看書、連洗碗都要戴手套的女兒。可她什么都沒說,依舊給她鋪床,為她暖被,把最甜的那塊餅夾到她碗里。
下午,婦人要去后院侍弄菜畦,時念微跟著一起去。她拿起鋤頭,學著婦人的樣子松土,動作生疏卻賣力。婦人看著她,忽然說:“你以前哪干過這些?連鋤頭都拿不動,總說太陽曬黑了不好看。”
時念微直起身,擦了擦額角的汗,笑了笑:“人總是要變的。”
“是啊,要變的。”婦人嘆了口氣,眼神飄向遠方,“你走那年,春天來得晚,菜畦里的菠菜剛冒芽。你還說,等菠菜長大了,要娘做菠菜面給你吃……”
時念微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她在另一個世界,最不愛吃的就是菠菜,總說有股怪味,但是因為是媽媽不好拒絕。
那天傍晚,裴敘舟來了。他提著個竹籃,里面裝著些新摘的橘子,站在院門口,有些局促地說:“嬸子,聽說……念微回來了,我送些橘子過來。”
婦人笑著接過:“快進來坐。”
時念微正在屋檐下擇菜,抬頭就對上裴敘舟的目光。他的眼神里有驚訝,有探究,卻沒有了初見時的失態,只點了點頭,輕聲說:“你來了。”
“嗯。”時念微低下頭,繼續擇菜。
裴敘舟沒多留,坐了一會兒就走了。臨走前,他看了時念微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說:“橘子甜,多吃點。”
他走后,婦人看著時念微,忽然說:“敘舟是個好孩子,就是太倔。你走后,他守著你們埋酒的那棵老槐樹,守了三年。”
時念微沒說話,手里的菜葉子被捏得變了形。
夜里,時念微又鉆進了婦人的被窩。婦人像往常一樣摟著她,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念微,”婦人忽然開口,聲音很輕,“不管你是從哪里來的,不管你是誰……”
時念微的心猛地一緊。
“娘都高興。”婦人的聲音帶著笑意,卻有眼淚落在她的發頂,“看到你就像看到了自己那個命苦已經逝去的女兒,看到你就像她又回到了娘的身邊。”
時念微再也忍不住,轉過身緊緊抱住婦人,哭得撕心裂肺。她知道,這份不屬于自己的母愛,這份明知是錯位卻依舊洶涌的溫情,是她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平行世界里,唯一的救贖。
窗外的月光靜靜流淌,照亮了墻上那只缺了耳朵的兔子布偶。時念微在婦人溫暖的懷抱里,第一次不再想那個“回去”的念頭。
或許,有些相遇,本就無關對錯,只關乎在某個瞬間,兩顆孤獨的靈魂,找到了彼此取暖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