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劃破清晨的靜寂，產房外的男人仿佛被什么猛地抽了一下神，整個人如泄了氣的皮球般跌坐進長廊盡頭的椅子。

他穿著一套洗得泛白的深灰西裝，那是他婚禮時穿的，也是他最貴的一套。肩頭的縫線被老婆精細地織補過，膝蓋處的布料早已發亮，皮鞋擦得锃光瓦亮，幾處蹭花也被他小心地抹了抹。

這一身打扮，他只在最重要的日子穿。

今天，是他外甥出生的日子。

“妹妹平安就好。”他低聲喃喃，像是說給自己聽，也像是說給不在場的那個人聽。

“家屬！家屬來簽字！”護士隔著走廊喊了一聲。

“來了來了。”他連忙站起身，西裝下擺揚起一陣風，快步奔向護士。

病房的燈光柔和而沉靜，窗簾拉了一半，陽光透著暖意，卻無法驅散空氣中淡淡的消毒水味。

何子欣醒了，眼角還帶著虛汗未干后的紅痕，身邊的護士剛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放進她懷里。那是一團溫熱的、柔軟的小生命，粉撲撲的小臉蜷縮著，手指頭抓得緊緊的，呼吸帶著奶香。

她第一眼盯著那張小臉看了許久，仿佛要從孩子身上找出自己與丈夫的某一絲印記。

“是個男孩。”護士輕聲提醒她。

她點了點頭，嘴角抖了一下，似乎想笑，但笑意并沒撐到眼底。

她緩慢地轉頭，看了看病房四周，又似有若無地瞟向門口——像在等誰來，又像明知等不到，只是下意識地看了一眼。

“小姑子，別等了，他沒來。”向馨端著熱氣騰騰的雞湯走進來，語氣不重，卻一針見血。

她是何子欣的二嫂，人利落，話也直，從不藏著掖著。

“喝點湯，補補。你呀，自己得養好身子，孩子才有靠山。”

何子欣沒接，目光低垂，像是聽見了，卻又像什么都聽不進去。

“我早說了，這日子指不上那頭。你瞧瞧，生孩子這么大的事，他人影都沒見著。”

“嘖，娘家人輪著守，輪著出錢。他呢？賭桌上怕是紅透了眼。”向馨說得不急不緩，卻句句如錐。

病房一時沉了下去，只有雞湯冒著熱氣，氤氳出一絲安靜的溫情。

何子欣垂著頭，終于輕輕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像是從嗓子深處刮出來的，聽不出情緒，只看得見她眼角緩緩滑落的一滴淚，正巧落在孩子額頭上。

她連忙擦了，手卻不小心顫了顫。

門口響起一陣急促腳步，何平推門進來，臉上帶著風塵的疲憊。

“老婆，歇歇去，我來守。”

“你一會兒還得上班呢。”向馨放下湯碗，轉身拍了拍何子欣的手臂，“一會兒三弟和弟妹就趕過來看你了。”

說完，又對丈夫輕聲交代，“工裝在家里椅子上搭著，干凈的，我洗好了。你下班回來，我再去給妹妹買點她嘴饞的牛肉湯。”

何平點點頭，站在床邊看了一眼妹妹，又看了一眼蜷在她臂彎的小小嬰兒。

“男孩，長得像子欣小時候。”

他摸了摸鼻子，低聲說了一句，聲音里掩著點什么，說不出的心酸和慶幸。

走之前，他回頭望了一眼——妹妹臉色蒼白，眼底疲憊沉沉，卻還緊緊地抱著孩子，像是這個世界上只剩這一個能依靠的東西。

他沒說話，轉身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病房門外，陽光灑在地磚上，一點一點退進傍晚的陰影里。

男人走了，孩子睡著了。何子欣坐著，低頭看著懷里的孩子，輕輕把襁褓再裹緊一點。

她的眼睛很靜，仿佛在想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再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