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病房灰白的窗簾灑在床邊,暖是暖的,卻像蒸餾過的水,一點味道也沒有。
病床上的何子欣剛喂完孩子,小臉蒼白,唇色幾近透明。她靠在床頭,懷里抱著剛滿一天的小嬰兒,孩子睡得安穩,偶爾嘴角一動,像是在夢里吮吸。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空氣驟然變了味。
“哎喲,來了來了。”聲音還在外頭,人就急沖沖地踏進來。
鄒衍穿著一件不合身的夾克,鞋上滿是灰塵,手里拎著個塑料袋,里頭是幾塊發干的紅燒肉和一小盒涼拌黃瓜,油都凍成了塊。
“子欣,你不是說醫院飯貴嘛,我給你帶了點家里剩下的——還能吃。”
病房里,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何雪坐在床邊正替妹妹掖被角,手停在了半空。她嘴角抿著,眼睛沒抬,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拿起保溫杯起身出去了。
三哥何新臉色憋紅,一句話沒說,拉著李蘭走去了窗邊。李蘭抱著手臂,冷冷掃了一眼鄒衍,哼都沒哼。
只有向馨站在床腳,眼神直直地盯著鄒衍,像要把人看穿。她嘴唇一翹,冷笑一聲:“來了就好,今天總算記得你老婆在哪兒了。”
鄒衍像是沒聽見,走到床邊,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吃吧,趁熱。”
何子欣輕聲問:“你吃了沒?”
“吃過了。”他坐下來,身子往后一靠,椅子咯吱一響,像他心里的那根弦也松了。
這時,手機響了。他接起一聽,笑得眉飛色舞:“喂?啊!昨天那把我早說贏了吧!你等我——行,我馬上過去。”
電話一掛,鄒衍已經站了起來,整個人像上了發條。
“你……你要走?”何子欣聲音低得像棉花里飄出來的。
“啊,臨時有點事,兄弟喊我一趟,馬上的。”他頭也不回地收了手機,邊走邊說,“飯你記得熱一下,別浪費了。”
“等下……”何子欣忽然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點急切,“我想跟你說兩句話。”
“我待會兒回來再說吧,我真有事!”話音未落,門“啪”一聲被關上了。
孩子在懷里微微一抖,何子欣低頭看著那小團粉紅色,眼里慢慢涌出一片霧氣。
病房又安靜了幾秒。
向馨最先開口:“我就知道,他來不會超過十分鐘。”
李蘭冷冷接了句:“十分鐘算長的了。”
“說到底,你就嫁錯人。”何雪聲音輕,卻字字壓心,“這樣的人……不改,你再怎么心軟也沒用。”
三哥何新沒說話,只是低著頭,摸出兜里一個紙包,給小外甥裝的紅繩拿出來,輕輕放到床頭。
何平坐在椅子上,搓著手,皺著眉也不開口。他顧家老實,從不愛說人是非,但這會兒連他都壓不住火了。
“我妹要是跟了別人,哪用這么苦。”他低聲說。
一圈人都在罵,只有何子欣,靜靜聽著,忽然開了口。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大家都愣了一下。
她輕輕撫著孩子的背,小聲又堅定地說:“以前我們剛結婚那會兒,公婆老兇我,飯都不給我吃。他就站出來罵他爸媽,說‘你們敢再這樣對她,我就帶她走’。我記得那時候,他一天只掙五十塊錢,還硬塞給我二十,讓我買點愛吃的。”
“以前我生病,他背著我去醫院,連車錢都省了。走一個多小時,我記得他衣服都濕透了。”
“可現在……”她停了幾秒,眼淚終于落下來了,“現在賭錢賭紅了眼,說什么都聽不進去。我有時候想,他是不是被人下了套,還是……還是我哪里沒做好?”
“你傻呀。”向馨心疼地扶住她,“是他自己變了,跟你沒半點關系。”
何雪低頭默默掏出一沓錢,放在了枕頭下。
......
窗外的陽光一寸寸往下退,天邊染出一抹灰藍色,病房里,只剩下母子倆相依的靜默。
孩子睡著了,眉心輕輕皺著,嘴角還含著奶香,像是夢到了什么——或許夢見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那一聲啼哭,驚天動地,卻沒人回應。
他還不知道,剛才那個一進門便帶著煙草味、很快又匆匆離開的男人,是他父親。
他也不知道,那些站在床邊沉默、嘆氣、流淚又轉身去奔忙的身影,是這個世界上最先為他流汗流淚的一群人。
他更不知道,眼前這個憔悴卻還努力笑著看他的女人,會在往后的無數黑夜里,一次次輕聲喚他,替他遮風擋雨,替他的父親愛他。
這一刻,他只是安靜地睡著,睡在母親懷里,用小小的手握著世界的一角。
而他的一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