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雞犬升天?
- 囚天策
- 無見末路
- 2017字
- 2025-07-19 20:19:38
“雞犬升天?”徐剛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那點強行按捺的怨氣又被撩撥起來,粗嘎的嗓門陡然拔高:“你二哥當那個啥‘修士’當多少年了?!?。浚∧愠虺?!院里的雞照樣打鳴刨食,門外的狗照舊搖尾看門!哪個飛起來了?!”他氣得手指頭直點那些無辜的家禽和家犬,聲音里帶著被深埋已久的失望和被拋下的酸楚,“我看遠不如你在城里做買賣!好歹逢年過節能帶著份情...回來看上一眼!他呢?!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一走這么多年,音信全無!我跟你嫂子……”他越說越激動,臉上的麥色被氣血沖得通紅,“心里跟揣了塊燒紅的烙鐵似的!日夜懸心!”
“大哥!話不是這么說的!”徐安焦急地辯解,試圖將他聽來的另一個世界的規則講給執著于凡塵牽絆的兄長聽,“你不明白!他們修士修道,講究的是一個‘閉關’,一個‘清靜’!那山里頭的時間跟外頭不一樣!一閉眼一睜眼,十年八年就過去了!百八十年都不算稀奇!說不定二哥現在,就在哪個誰也找不到的深山洞府里頭……心里正惦記著咱們這個家呢!”他的聲音急切而懇切。
然而,徐剛已經完全聽不進這些玄虛的言辭了。天邊最后一縷殘紅徹底沉沒于西山之下,將徐剛佝僂又倔強的背影釘在深沉的暮色里。他死死攥著那根被摩挲得油亮的舊煙桿,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呈現出青白之色。
突然,這個平日里沉默如山、承載著全家重擔的莊稼漢像是被點燃的炸藥,轟然爆發!
“砰!”那支飽經風霜的黃銅煙鍋被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在堅硬的石磨盤上!刺耳的金屬撞擊聲撕裂了黃昏的寧靜,一點爆開的火星短暫地照亮了他因激憤而扭曲的臉龐。
“甭跟我整那些云山霧罩的屁話?。 毙靹偟呐鹑缤軅郦{的低吼,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和一種被長久壓抑的絕望,驚得檐下歸巢的家雀炸毛般撲棱棱飛散,“十年?二十年?!等他幾十年?!等老子墳頭的草長得比房子還高,是不是才見得著他?!?。?!”他指著天上,仿佛能穿透這沉沉夜幕,質問那個失聯多年的親兄弟。“三十年前!就是你二哥背著那把破木劍,說什么要去闖蕩尋仙那晚??!”他用煙桿哆哆嗦嗦地點點徐安,“你!你們!就都是這么跟我老娘說的!一套一套的!結果呢?!”
他的臉膛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脹得紫紅,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枯藤般猙獰地盤踞著,一直延伸進那件被汗浸透、打滿補丁的粗麻衣領里。
“爹閉眼的時候!!他——在哪??。 甭曇粢呀浰粏∽冃?。
“娘咽氣前?。∷浪肋模。∈巧??!是他——是他小時候的——襁!褓!布!!”這幾個字如同泣血的控訴,從牙縫里硬生生擠出來。
渾濁滾燙的熱淚再也無法抑制,沿著那張被歲月和風霜犁出深深溝壑的面龐洶涌而下。這個從不輕易落淚的漢子猛地扭過頭,用肩膀上的粗布狠狠蹭著臉,但那顫抖的背影卻將心底奔涌的痛苦暴露無遺。
他不再說話,像一座轟然崩裂后沉默的山峰,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向里屋,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拖著千斤巨石。
夜風吹過空曠的院落,帶來透骨的涼意。徐安僵立在原地,像個失魂的木偶。暮靄在他那襲價值不菲的藏青色長衫上肆意渲染,暈開一片濃郁的悲愴與孤涼。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一塊溫潤羊脂玉佩。玉質細膩,刻著模糊的纏枝花紋——這是二哥徐平離家前夜,三個青澀的少年郎在打谷場潔白的月光下,學著戲文里“滴血為盟、義結金蘭”的樣子,咬破手指摁下印記后,徐平鄭重其事地從懷里掏出來,一分為三的“義證”。
誰能想到,當年月光下那場幼稚又真摯的誓言,所預言的不是快意江湖的相伴,而是整整二十年如同砂輪打磨在心頭的、漫長離殤!
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徐安望著兄長在昏暗燈火和沉沉夜色中逐漸消融的背影,嘴唇抽動了幾下,喉結艱難地滾動,終究沒有發出任何挽留的聲音。他仿佛耗盡了全身氣力,緩緩轉過身,最終在小小的徐云瀚面前半蹲下來。
視線與孩子齊平,月光映照著他此刻疲憊又極力溫柔的臉龐。他伸出手,指尖拂過孩子衣襟上沾染的幾片褐色草藥渣——那是清晨在灶房幫母親熬煮那鍋永遠帶著苦澀湯藥時留下的印記,如同苦難與愛交織的勛章...
“瀚兒,”徐安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疲憊,“先陪三叔……去趟王爺爺家,給他送點東西,可好?”他看著孩子懵懂又憂慮的眼睛,努力想扯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卻顯得有些牽強。
徐云瀚用力抿著小嘴,像在拼命吞咽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重重地點了兩下頭。小小的手卻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那粗布的衣料被絞出了深長的褶皺,仿佛心也被狠狠揪緊。
一大一小沉默的身影,踩著清冷的月光,穿過寂靜的村道。
當路過村口那棵盤根錯節、見證了無數悲歡離合的老槐樹下時,徐云瀚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心頭的巨大疑問和那個陌生二叔帶來的巨大陰影。他突然停住腳步,仰起蒼白的小臉,看向月光下更顯溫和卻也疲憊的三叔,聲音輕得像晚風拂過樹葉:
“三叔……那個……二叔……”孩子的聲音帶著一絲怯生生的猶豫和潛藏的好奇,“他……他長得像……像爹嗎?他……”后面的話語被突然掠過樹梢的一陣更猛烈的晚風卷走,化作模糊的呢喃,消散在槐樹葉片深沉而蕭索的沙沙聲里,渺不可聞...
仿佛冥冥之中,連風都不忍讓這孩子繼續追問那沉重而虛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