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茶棚已經升起了柴火,鐵壺在爐上咕嘟作響,把水汽撲在竹編的棚頂上。林薇剛把茶露倒進粗瓷碗,就見周明宇蹲在爐邊烤茶餅,炭火的紅光映在他領口的銀茶花上,像給花瓣鍍了層金邊。
“阿婆說烤茶要順時針轉,”他用茶針翻了翻餅子,香氣混著炭火味漫開來,“這樣每片茶葉都能烤出焦香,又不會糊。”
林薇把繡帕鋪在竹桌上,山茶花的影子被陽光拉得長長的,正好落在阿婆端來的茶點盤里。盤里是些用茶花蜜做的米糕,形狀捏成了茶花的樣子,花瓣邊緣還沾著點花粉似的糖霜。
“嘗嘗?”阿婆往她手里塞了塊米糕,“明宇昨天蹲在灶房學了半宿,說要給會繡茶花的姑娘做茶點。”
周明宇的耳尖紅了紅,往她碗里倒茶露:“剛烤的茶要配涼露,不然會燙嘴。”茶湯混著茶露在碗里轉了圈,浮起層淡淡的白沫,像茶花剛綻開的蕊。
林薇咬了口米糕,蜜香從舌尖漫到喉嚨,忽然看見桌角放著個舊相框。照片里的阿婆抱著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手里拿著頂針正在繡茶花,旁邊站著個穿工裝的年輕人,胸前別著枚和周明宇一模一樣的銀胸針。
“這是明宇的爹娘,”阿婆用茶針指了指照片,“當年他娘就是繡茶花的好手,說要把茶棚改成繡坊,讓山里的姑娘都能靠手藝吃飯。”
周明宇往爐里添了塊炭:“后來爹在山上采蜜摔了腿,娘就把繡線換成了蜂箱,說蜂蜜能治爹的腿。”他低頭時,發梢掃過領口的胸針,“現在腿早好了,可娘說,蜂箱和繡線,本來就是一家人。”
林薇忽然想起救助站墻上的“最佳搭檔”獎狀,想起周明宇刻滿茶花的蜂箱,想起自己繡著蜜蜂的布袋。原來這些零碎的物件,早把兩個人的日子縫在了一起。
山腳下傳來孩子們的笑鬧聲,蘇曉棠舉著相機跑上來,鏡頭里是陸星辭背著個扎著綠絲帶的竹筐,里面裝滿了剛摘的茶花。
“陸大哥說要給茶棚換塊新簾子,”蘇曉棠把茶花往桌上擺,“讓薇薇姐繡幅最大的山茶花,掛在最顯眼的地方。”
陸星辭放下竹筐時,碰倒了周明宇的工具箱,滾出個小小的木匣子。里面不是工具,而是疊得整整齊齊的藍印花布,邊角都繡著半開的茶花,和林薇蓋蜂蜜罐的那塊正好能拼成一朵完整的。
“這是……”林薇拿起塊布,指尖摸到布角的針腳,和自己繡帕上的針法一模一樣。
“明宇說要學繡花,”蘇曉棠湊過來看熱鬧,“前陣子總纏著我問,花瓣的弧度怎么繡才不僵硬。”
周明宇慌忙把木匣合上:“還沒繡好……”
“我看挺好的,”林薇把自己的繡帕往布上一拼,兩朵茶花的邊緣嚴絲合縫,像早就說好要長在一起似的,“比我繡的還勻呢。”
阿婆忽然笑出聲,用茶針敲了敲桌子:“你們看這陽光,把兩朵花的影子都疊成一朵了。”
眾人抬頭時,果然見竹桌上的繡帕和藍印花布的影子融在一起,像朵開得正盛的山茶花,花瓣上還沾著茶露的光斑,晃晃悠悠的。
周明宇忽然從口袋里摸出樣東西,是枚用茶樹枝做的戒指,上面鑲嵌著片壓干的茶花花瓣,邊緣用銀線纏了圈,和林薇辮梢的綠絲帶一個顏色。
“我……我在茶樹下撿的花瓣,”他往她手指上套時,手有點抖,“阿婆說,用山茶花做的戒指,能把兩個人的日子,纏得像茶藤一樣牢。”
戒指剛套到指根,就被風吹來的片茶花接住了。林薇低頭看時,花瓣正好落在戒指的空隙里,像給這枚樸素的戒指,添了片會呼吸的花瓣。
遠處的蜂箱傳來嗡嗡的聲,近處的茶爐咕嘟作響,孩子們的笑聲混著茶香漫過茶棚。林薇忽然覺得,山茶花的約定從來不是某句話,而是這些藏在日子里的細碎——烤茶的炭火,帶露的茶湯,繡到一半的布,刻著花的木,還有此刻套在指尖的、帶著茶香的戒指。
阿婆往爐里添了最后塊炭,火光把所有人的影子投在竹墻上,像幅慢慢鋪展開的畫。畫里的山茶花,正開得一年比一年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