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文慧，出生在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在我最初的記憶里，生活的底色是鄉村那片寧靜的田野，是爺爺奶奶溫暖的懷抱。那片田野仿佛是一幅永不褪色的畫卷，春天，嫩綠的麥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像一片綠色的海洋泛起層層波浪，田埂邊還會冒出星星點點的野花，有黃的、紫的、白的，像是春姑娘不小心打翻了調色盤，隨意灑落在這綠色的畫布上；夏天，金黃的油菜花肆意綻放，濃郁的花香引得蜜蜂和蝴蝶在花叢中穿梭忙碌，走在田埂上，衣角都會沾染上淡淡的花香，傍晚時分，蛙鳴四起，像是大自然奏響的交響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秋天，沉甸甸的稻穗壓彎了稻稈，遠遠望去，宛如一片金色的地毯，風吹過，稻穗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著豐收的喜悅，田埂上的野菊也開得正艷，為這金色的季節增添了幾分別樣的色彩；冬天，皚皚白雪覆蓋大地，整個田野變得銀裝素裹，靜謐而又美麗，踩在雪地上，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那是冬日里最動聽的旋律。

小時候，父母為了生計，在城里奔波忙碌，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我跟著爺爺奶奶在鄉下生活，那里的日子簡單又平靜。每天清晨，天還蒙蒙亮，公雞的打鳴聲就會喚醒整個村莊，緊接著，隔壁王嬸家的煙囪會冒出第一縷青煙，我便會跟著爺爺去田里干活。爺爺總是戴著那頂破舊的草帽，草帽的邊緣已經有些磨損，露出里面泛黃的草莖，他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發亮，布滿了深深的皺紋，那些皺紋像是田埂上的溝壑，記錄著歲月的滄桑。他熟練地揮舞著鋤頭，一下又一下，鋤頭入土時發出“噗嗤”的聲響，汗水大顆大顆地從他的額角滑落，滴落在土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仿佛在訴說著勞作的艱辛。我則跟在爺爺身后，學著他的樣子，笨拙地用小鏟子松土，小鏟子對于那時的我來說有些沉重，沒一會兒手臂就酸酸的，但卻充滿了干勁。有時候，我會蹲在田埂上，觀察那些忙碌的小螞蟻，看它們排著整齊的隊伍搬運食物，有的螞蟻搬著比自己身體大好幾倍的面包屑，踉踉蹌蹌卻始終不放棄，一蹲就是好久，直到爺爺喊我回家吃早飯，才戀戀不舍地起身。

傍晚，夕陽的余暉灑在村莊的每一個角落，把整個村子染成了溫暖的橘紅色，屋頂的瓦片在夕陽下泛著金光，村口的那條小河也被染成了橘紅色，波光粼粼，像是鋪滿了碎金子。奶奶會拉著我的手，在村口的老槐樹下乘涼。那棵老槐樹十分粗壯，樹干上布滿了青苔和深深的裂紋，需要好幾個小朋友手拉手才能抱住它。它的樹冠很大，像一把巨大的綠傘，為我們遮擋著夏日的酷暑，樹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奶奶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石凳被歲月磨得十分光滑，一邊搖著蒲扇，蒲扇是用麥稈編的，邊緣有些破損，一邊給我講那些古老的故事。她的聲音溫柔而又慈祥，故事里有勇敢的英雄戰勝了兇猛的野獸，有善良的仙女幫助了貧窮的百姓，還有神奇的魔法能讓石頭變成金子，我總是聽得入迷，小腦袋里想象著那些奇幻的場景，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些奇妙的世界中。偶爾，會有晚歸的鳥兒落在槐樹上，嘰嘰喳喳地叫幾聲，像是在聽奶奶講故事，過一會兒又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我漸漸變得不愛說話。每當有陌生人來家里，比如收電費的大叔，或者走親戚的遠房表姑，我總是躲在爺爺奶奶身后，怯生生地看著對方，小手緊緊地拽著奶奶的衣角，衣角被我拽得皺巴巴的，心里充滿了緊張和不安，生怕對方注意到我。在村里的小伙伴們一起玩耍時，他們會在曬谷場上追逐打鬧，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笑聲傳遍了整個村莊，我也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的草垛上，草垛軟軟的，帶著陽光的味道，看著他們嬉笑打鬧，偶爾會羨慕他們的活潑開朗，但我卻沒有勇氣加入其中。我害怕自己的加入會破壞他們的歡樂氛圍，也害怕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有時候，我會默默地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畫，畫田野里的麥苗，畫老槐樹上的小鳥，畫爺爺奶奶的笑臉，把自己的想法和心情都畫在那片小小的土地上，畫完后還會用腳小心翼翼地把畫擦掉，像是在守護一個屬于自己的秘密。

時光飛逝，轉眼間我到了要上幼兒園大班的年紀。父母商量后，決定把我接到城里。記得離開鄉下的那天，天空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層仿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連平日里嘰嘰喳喳的麻雀都不見了蹤影，仿佛也在為我的離開而難過。我緊緊拉著奶奶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帶著熟悉的溫度，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模糊了眼前的景象。那熟悉的老屋，屋頂上的茅草有些已經枯黃，墻壁上爬滿了牽?；ǖ奶俾?，雖然有些破舊，但卻充滿了溫暖和回憶，我仿佛還能看到奶奶在灶臺前忙碌的身影，聞到鍋里飄出的飯菜香；那片田野，承載著我無數的歡樂時光，我在那里追逐過蝴蝶，在那里撿過稻穗，在那里看過日出日落；還有村里的小伙伴們，雖然我很少和他們一起玩耍，但心里卻一直把他們當作朋友，記得有一次我摔倒了，是隔壁的小胖把我扶起來的。這些都在我身后漸漸變小，直到消失不見，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來到城里后，一切都那么陌生。高樓大廈代替了低矮的平房，那些高樓直插云霄，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讓我感覺自己是那么的渺小。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汽車川流不息，紅色的、藍色的、黑色的，像是一條流動的河流，刺耳的喇叭聲此起彼伏，讓我感到害怕。路邊的行人行色匆匆，臉上帶著我看不懂的表情。我緊緊地拉著媽媽的手，她的手不像奶奶的手那么粗糙，卻也帶著一絲疲憊，不敢松開，生怕一松手就會被這陌生的城市所淹沒。父母很快就給我報了幼兒園大班，當我站在幼兒園門口時，看著里面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小朋友，內心充滿了恐懼。幼兒園的大門五顏六色，裝飾得十分漂亮，有卡通的動物圖案，還有旋轉的小風車，但在我看來，卻像是一個可怕的牢籠。我哭著鬧著不想進去，緊緊抱著奶奶的腿，奶奶的褲子上還沾著鄉下泥土的氣息，嘴里不停地喊著：“我要回家，我不要上幼兒園！”但奶奶還是狠下心，輕輕掰開我的手，把我送了進去，我看到她轉身時，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在幼兒園里，我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那個角落靠著窗戶，能看到外面的街道，看著其他小朋友們一起玩耍、說笑。他們會分享自己的玩具，會大聲地唱歌，會和老師撒嬌。我不敢主動和他們交流，害怕自己說錯話、做錯事，害怕自己的鄉下口音會被他們笑話。每當老師提問，我也總是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子，鞋子是媽媽新買的，很漂亮，但我卻覺得很不舒服，不敢舉手回答。我覺得自己和他們不一樣，他們那么活潑、那么自信，而我卻像一只縮在殼里的蝸牛，不敢探出頭來。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小鳥，失去了自由和快樂。我想念鄉下的田野，想念在田野里奔跑的感覺；想念老槐樹下奶奶講的故事，想念奶奶蒲扇帶來的涼風；想念那些簡單而又平靜的日子，想念村里的寧靜和祥和。有時候，在午睡時，我會偷偷地哭，淚水打濕了枕巾，心里盼著快點放學，快點回到那個雖然陌生但有家人的地方。

沒過多久，一個好消息傳來，媽媽懷孕了。那天晚上，爸爸特意買了肉和魚，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吃飯的時候，爸爸笑著對我說是個好消息，媽媽則溫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看著媽媽微微隆起的肚子，既開心又有些擔心，開心的是我即將有一個弟弟或妹妹，以后就有人可以陪伴我了，我可以和他（她）一起玩耍，給她講鄉下的故事；擔心的是我怕自己會被忽略，怕爸爸媽媽會把所有的愛都給弟弟或妹妹。隨著媽媽的肚子越來越大，行動也變得越來越不方便，走路時需要小心翼翼的，彎腰也變得困難，我也變得更加懂事，會主動幫奶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我會幫奶奶洗菜，小手在水里泡得紅紅的，把青菜上的泥土一點點洗掉；會幫著掃地，拿著比自己還高的掃帚，努力地把地上的灰塵掃到一起；還會給媽媽端水、拿拖鞋，看到媽媽臉上露出笑容，我心里就甜甜的，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家人知道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照顧他們了。

終于，在我即將升入一年級的時候，妹妹出生了。媽媽住院的那段時間，我每天放學都會迫不及待地去醫院，書包都來不及放下就拉著奶奶往醫院跑。醫院里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著藥味，讓我感到有些不舒服，但一想到能見到媽媽和妹妹，我就不在乎了。我輕輕地走進病房，腳步放得很慢，生怕打擾到她們，看著病床上虛弱的媽媽，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頭發也有些凌亂，和旁邊那個小小的、皺巴巴的嬰兒，妹妹閉著眼睛，像一只小貓咪一樣蜷縮在襁褓里，一種奇妙的感覺涌上心頭。我知道，從那一刻起，我有了一個新的身份——姐姐。我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看著妹妹，她的小手和小腳都那么小，小手上的手指細細的，指甲蓋像是小小的月牙，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正在安靜地睡覺，呼吸均勻而輕柔。我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保護她，陪她一起長大，教她認識田野里的花草，給她講老槐樹下的故事，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媽媽看著我專注的樣子，虛弱地笑了笑，輕輕摸了摸我的頭，那一刻，我覺得心里暖暖的，之前所有的擔心都煙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