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光礦石的冷光淌在石棺邊緣,像一層凝固的霜。
凌霜的劍尖離墨衍咽喉不過三寸,卻再難進半分。她的視線死死釘在墨衍手中那半枚玉佩上,瞳孔里翻涌著墨衍讀不懂的情緒——震驚,困惑,還有一絲深埋的痛苦。
墨衍握著玉佩的手指泛白。這半塊暖玉是他從石棺底部摸到的,邊緣切割得很整齊,顯然曾被人一分為二。上面的星盤紋路與他胸口的逆命星盤隱隱呼應,溫熱感正順著指尖蔓延。
“你到底是誰?”墨衍再次開口,聲音壓得很低。他能感覺到凌霜的氣息亂了,那股冰冷的壓迫感里,摻進了別的東西。
凌霜忽然收劍后退,劍尖在地面劃出一道刺耳的輕響。她背過身,望著石棺上那些黯淡的紋路,肩膀微微顫抖。
“三年前,黑風墟深處,有人見過一個戴青銅面具的少年。”她的聲音像被寒風凍過,“傳說他掉進墟淵三日不死,被鐵脊狼撕咬后傷口會自己長好,十年容貌未變……”
墨衍的心跳驟然加速。
“靈樞盟的卷宗里,稱他為‘偽長生者’。”凌霜緩緩轉身,目光重新落在他臉上,“歸墟教在懸賞他的命,說他是‘逆墟者’的后裔。”
她頓了頓,一字一頓:“而我家族的古籍里,畫著一張臉。”
墨衍的呼吸凝住了。
“和你一模一樣。”凌霜的聲音輕得像嘆息,“畫下面容的人,是五百年前守墟人的領袖,凌薇。旁邊題著兩個字——墨衍。”
墨衍猛地抬頭,逆命星盤在胸口發燙。
石棺中消散的女子,守墟人之祖凌薇……她畫下了自己的容貌?五百年前?
“這不可能。”墨衍下意識地反駁,“我才十七歲。”
“所以才叫‘偽長生者’。”凌霜的目光掃過他左臂的傷口,那里的血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你的自愈力,不像凡人。”
墨衍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異于常人,源炁滋養下,小傷恢復極快。這在墟穴里是生存的資本,在外界,卻是招禍的根源。
“這玉佩……”凌霜的視線又回到那半塊暖玉上,“另一半,在我手里。”
墨衍愣住了。
凌霜從腰間解下一個錦囊,倒出半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兩瓣玉貼合在一起,嚴絲合縫,組成一幅完整的星盤圖。光芒從拼接處亮起,淡青色的光暈籠罩著兩人。
“這是守墟人世家的信物。”凌霜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茫然,“古籍說,當兩半玉佩合一,會出現‘應劫之人’,解開歸墟之秘。”
她看著墨衍,眼神復雜:“我一直以為是傳說。”
墨衍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凌薇是守墟人之祖,她畫下自己的容貌,留下這對玉佩……自己的身世,顯然與守墟人、與那場上古大戰脫不了干系。
“你家族的古籍,還說了什么?”墨衍追問。
凌霜搖頭:“大部分都在十年前的墟獸潮里燒了。只剩幾頁殘卷,提到過‘墨氏’,說他們是上古時期對抗歸墟之息的主力,最后卻……”
她頓住了,似乎在斟酌詞語。
“最后卻怎么樣?”
“說他們‘引墟入體,墮為逆命’。”凌霜的聲音很輕,“成了靈樞盟和歸墟教共同的敵人。”
墨衍的心沉了下去。引墟入體?這和他被動吸收墟氣轉化源炁的體質,何其相似。
逆命星盤……逆命之人……
原來從一開始,他的命運就被打上了“逆”的烙印。
就在這時,石室入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呼喊:“凌霜師妹!你在里面嗎?剛才檢測到強烈的能量波動!”
是靈樞盟的人。
凌霜臉色微變,迅速將半塊玉佩收回錦囊:“別說話。”
她轉身面向入口,長劍歸鞘,臉上又恢復了那副冰冷的表情。
幾名靈樞盟修士走進來,為首的是個面容方正的青年,看到石室里的墨衍,眉頭立刻皺起:“師妹,這小子怎么還在?”
“他知道一些關于歸墟教的線索。”凌霜面不改色,“我正想問清楚。”
青年的目光在墨衍身上掃過,帶著審視:“一個拾荒者能知道什么?看他靈樞點微弱,資質平庸,留在墟穴里也是死路一條,不如……”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在靈樞盟的精英眼里,低階修士和凡人的性命,有時并不比墟獸重要。
墨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腰間的蝕骨液。
“他還有用。”凌霜打斷青年,“黑風墟近期不太平,我懷疑歸墟教在策劃什么。留著他,或許能當個眼線。”
青年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凌霜會為一個陌生人說話,但還是點了點頭:“既然師妹覺得有用,那就暫且留著。不過得看好了,別讓他亂跑,染上墟氣是小事,泄露了我們的行蹤就麻煩了。”
“我知道。”凌霜淡淡道。
青年帶著人離開,臨走前還意味深長地看了墨衍一眼。
石室里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墨衍看著凌霜,眼神復雜。他不明白,這個剛剛還劍指他咽喉的少女,為什么會突然幫他。
“為什么?”他問。
凌霜沒有看他,只是望著石棺上的紋路:“我需要知道,墨氏當年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家族世代守護的封印,正在松動。十年前,我父母為了補封印,燃盡靈樞點而死。古籍上說,只有找到‘應劫之人’,才能徹底解決歸墟之息的侵蝕。”
她轉過身,目光落在墨衍胸口:“不管你是不是那個‘人’,你的體質,你的玉佩,都和這一切脫不了關系。”
“所以,你留著我,是為了利用我?”墨衍問。
“是。”凌霜毫不避諱,“但至少現在,我們的目標一致——活下去,找到真相。”
她扔給墨衍一個小瓷瓶:“這是清墟丹,能壓制你體內的墟氣。別讓靈樞盟的人看出異常,否則我保不住你。”
墨衍接住瓷瓶,入手微涼。
他看著凌霜冰冷的側臉,忽然想起石棺中消散的凌薇,想起那句“吾兒墨衍”。
這個叫凌霜的少女,是守墟人最后的傳人,是凌薇的后裔。而他,是墨氏的遺孤。
五百年前,他們的先祖是否也曾像這樣,站在同一片土地上,面對同樣的困境?
“外面的靈樞盟修士,為什么會來黑風墟?”墨衍轉移話題,他需要更多信息。
“查歸墟教的蹤跡,順便……”凌霜頓了頓,“查‘偽長生者’的下落。”
墨衍的心跳漏了一拍。
“靈樞盟的高層,對‘長生’很感興趣。”凌霜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嘲諷,“尤其是那位執掌‘凈化司’的李長老,據說他的靈樞點已經開始墟化,快撐不住了。”
她看向墨衍,眼神銳利:“如果讓他知道你的存在,你會比落在歸墟教手里還慘。他們會把你當成活祭品,研究你身體的秘密,直到你徹底消散。”
墨衍握緊了手中的瓷瓶。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從石棺中帶出的,不僅是星盤碎片和玉佩,還有一個足以讓他萬劫不復的身份。
而眼前這個冰冷的少女,成了他現在唯一的屏障。
“外面的歸墟教徒,為什么會盯上我?”墨衍問出了另一個疑問。
凌霜搖頭:“不知道。但歸墟教最近動作頻繁,似乎在尋找什么東西。黑風墟深處,有一處上古戰場遺跡,他們可能是沖著那里去的。”
她的目光變得凝重:“而且,我剛才在外面感覺到,有高階墟獸的氣息在靠近。”
墨衍的心一緊。高階墟獸,至少需要通玄境修士才能應付。
“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凌霜說,“靈樞盟的人不會久留,他們搜完這片區域就會走。我會想辦法帶你一起出去。”
墨衍看著她,忽然問:“你就不怕我真的是‘逆命之人’,會給你帶來災禍?”
凌霜沉默了片刻,轉身走向入口:“從我繼承守墟人之責的那天起,災禍就沒離開過。”
她的背影在熒光下顯得有些單薄,卻又異常挺拔。
墨衍握緊了那半塊玉佩,追了上去。
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危險在等著他,不知道凌霜的承諾能維持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里還藏著多少秘密。
但他知道,從走出這座石室開始,他的人生,將不再是一個人在墟穴里掙扎求生。
他的命運,已經和這個叫凌霜的少女,和那些塵封的過往,緊緊纏繞在了一起。
而黑風墟的風,似乎比剛才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