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故紙堆
- 燼土龍符
- 童童信光不
- 2524字
- 2025-07-18 00:34:07
影閣的人退得比預想中快。
當最后一支追魂箭的銀絲垂落在地,蕭徹的身影已消失在溶洞頂端的陰影里,只留下滿地斷裂的箭簇與幾具被甲胄長槍貫穿的黑衣尸身。那些銹蝕的玄甲在完成一輪沖鋒后,又緩緩恢復了僵直的姿態,長槍拄地,甲胄上的龍紋在幽藍燈火下泛著陳舊的光,仿佛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對峙,只是亡魂們一場短暫的蘇醒。
林硯秋的手還按在高臺的凹槽上,龍符嵌在其中,邊緣與石壁嚴絲合縫,像是從一開始就該長在這里。她能感覺到符身傳來的微弱震顫,像是某種共鳴正在緩緩平息,方才沸騰的硫磺味也淡了許多,只剩下潮濕的土腥氣。
“他們為什么撤了?”她輕聲問,指尖劃過龍符上凸起的龍須。蕭徹明明占據上風,即便甲胄異動,以影閣的戰力,未必沒有勝算。
沈徹正俯身檢查一具影衛的尸身,那人脖頸處有一道整齊的刀傷,是他方才情急之下劈出的。聽到問話,他直起身,目光掃過那些靜止的甲胄,眉頭微蹙:“蕭徹不是怕了這些甲胄,他是在試探。”
“試探?”
“試探龍符的力量,試探玄甲軍是不是真的能‘歸位’。”沈徹走到高臺邊,指尖敲了敲那具統領甲胄的胸口破洞,“你看這里的銹跡,三十年了,甲胄早就朽了,剛才能揮槍,全靠龍符引動的機關——這溶洞的石壁里藏著機括,龍紋是鎖鑰,龍符是鑰匙。”他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蕭徹想知道,這把鑰匙到底能打開多少秘密。”
林硯秋低頭看向掌心,剛才按在龍符上的地方還留著灼痕。原來不是亡魂顯靈,是前人留下的后手。父親和沈徹的父親,早在三十年前就布下了這局棋,用龍符和玄甲軍的殘骸,設下了一道守護真相的屏障。
“那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足以讓他忌憚的東西。”沈徹從懷中取出那半塊青銅令牌,將其與凹槽旁的另一道淺痕比對,“玄甲軍的兵符本是一對,我父親留了半塊給我,另一半……”他忽然停住,目光落在統領甲胄的腰間——那里掛著一個銹蝕的錦囊,錦囊里露出半塊令牌的邊角。
兩塊令牌合在一起時,發出了清脆的“咔”聲,拼成一枚完整的龍紋令牌。令牌中央的凹槽,竟與龍符的形狀完全吻合。
“原來如此。”林硯秋恍然大悟,“龍符不是單獨的信物,它要與兵符合璧,才能真正啟用玄甲軍的……”她想說“力量”,卻又覺得不對。那些甲胄終究是死物,機關再精妙,也撐不過一場真正的廝殺。
沈徹卻像是想到了什么,轉身走向溶洞深處。那里堆著半人高的木箱,箱蓋大多腐朽,露出里面泛黃的卷宗。他蹲下身,從最底層翻出一本線裝賬簿,賬簿的封皮上寫著“玄甲軍糧秣錄”,字跡已模糊不清。
“不是啟用甲胄。”他指尖劃過賬簿上的墨跡,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是找到他們——真正活著的人。”
賬簿的最后幾頁,記載著三十年前的調令。其中一頁用朱砂寫著“分三批,轉至嶺南、西蜀、東海,以‘流民’籍入冊,待北辰令響,歸隊”。墨跡旁畫著三個極小的符號,分別是稻穗、齒輪、海浪。
“稻穗是嶺南的屯田營,齒輪是西蜀的軍械坊,海浪是東海的水師營。”林硯秋瞬間讀懂了這些暗號——父親的舊部聯絡時,常用類似的符號。她猛地抬頭,“你是說,當年玄甲軍沒有全被封在谷里?有一部分人逃出去了?”
“是被我父親提前送走的。”沈徹的眼眶泛紅,“三萬玄甲軍,精銳不過五千。他知道封谷是死局,便用假死之計,讓這五千人化整為零,藏在朝廷的眼皮底下。”他將賬簿翻到最后一頁,那里貼著一張泛黃的輿圖,圖上用墨點標出了三個地點,每個地點旁都寫著一個人名。
最靠近京城的那個墨點旁,寫著“太史令范臨”。
“太史令?”林硯秋愣住。范臨是當朝有名的老臣,以剛正不阿著稱,常年埋首于史館,整理前朝典籍,與軍政之事從無牽扯。怎么會和玄甲軍有關?
沈徹卻像是想起了什么,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印,印文是“范”字。“這是我父親臨終前交托的,說若遇絕境,可持此印去見范臨。他說范臨是‘守燈人’,手里握著玄甲軍最后的名冊。”
溶洞外傳來幾聲鳥鳴,是晨露滴落的聲音。林硯秋看向洞口,晨光已穿透薄霧,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忽然明白蕭徹為何要撤——他看到的不僅是甲胄機關,更是龍符背后隱藏的、足以撼動王朝根基的力量。玄甲軍的余部還在,只要龍符與兵符合璧,只要名冊還在,這支消失三十年的軍隊,隨時可能重現。
“我們得去京城。”林硯秋的聲音異常堅定,“范臨在史館,那里一定藏著更多線索。而且……”她想起幽州被處決的威遠將軍,想起父親府中的火海,“影閣能在幽州迅速動手,說明朝中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范臨是史官,最清楚朝堂的派系糾葛,或許能查出當年構陷玄甲軍的真兇。”
沈徹將令牌與兵符收好,目光掃過那些沉默的甲胄,像是在與亡魂告別。“蕭徹不會善罷甘休。他撤兵,是為了回京城調更多人手,或許還會提前對范臨下手。”他頓了頓,看向林硯秋,眼神里有了從未有過的懇切,“去京城比北疆更危險,影閣的根基在那里,蕭徹的勢力盤根錯節。你若想……”
“我與你同去。”林硯秋打斷他,掌心的龍符余溫未散,“我父親的死,威遠將軍的死,還有這三萬玄甲軍的冤屈,都系在這真相上。我不是旁觀者,是局中人。”
她想起父親說過的“選擇”。或許從她握住龍符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退路了。復仇不再是目的,而是揭開陰謀的過程;真相也不再是答案,而是重整乾坤的開端。
沈徹看著她,晨光從洞口漫進來,落在她沾著塵土的臉上,卻讓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郁,帶著幾分釋然:“好。那就去京城,從故紙堆里,把被掩埋的一切都挖出來。”
兩人收拾好行囊,將龍符與兵符貼身藏好。離開溶洞時,林硯秋回頭望了一眼那些銹蝕的甲胄,它們在晨光中沉默矗立,像是在為他們送行。石碑緩緩合上,將北辰谷的秘密重新鎖回深山,只留下谷外兩道并行的馬蹄印,朝著南方的京城延伸而去。
而此時的幽州城外,蕭徹正站在一艘烏篷船的船頭,手里捏著半張從鹽商家密道搜出的字條。字條上只有三個字:“范臨動。”
他身后的影衛低聲道:“閣主,要不要即刻派人去史館……”
“不必。”蕭徹將字條扔進江里,看著它被浪花吞噬,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讓他們去。范臨那只老狐貍藏了三十年,總得有人把他逼出來。”他抬頭望向京城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光,“我倒要看看,這故紙堆里埋著的,是玄甲軍的冤屈,還是……足以讓陛下坐不穩龍椅的驚雷。”
江風卷起他的衣袍,烏篷船無聲地駛入迷霧,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擴散的漣漪,很快便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