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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聞枝被管事嬤嬤領到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圃前。

肥沃的黑土上,盛放的玫瑰紅得刺眼,那濃烈飽滿的色彩,仿佛要燒起來。

飽滿的花朵沿著虬結的藤蔓次第綻放,絢爛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可這灼目的紅,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穿了聞枝的神經。

昨日那個被鞭笞得血肉模糊的侍女慘狀,猛地又在她眼前晃動。一股寒意嗖地從脊背竄起,冷汗眨眼間就浸透了她單薄的衣衫。

管事嬤嬤瞥見聞枝慘白的臉和微微發抖的身體,嘴角刻薄地一撇,聲音不高,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人骨頭縫里鉆:“既進了這府里當奴才,就得認清楚自個兒的本分。主子們高興了,你的日子才有盼頭。

要是還端著那點子沒用的心氣兒……”

她故意拖長了調子,留下個意味深長的警告眼神,轉身便走,沒再多說半個字。

聞枝僵在原地,像被釘住了。嬤嬤的話狠狠扎進她心底那點殘存的自尊,尖銳的恥辱感混著恐懼,在腦子里嗡嗡作響,攪得她心口發悶。

另一邊。

水榭閣樓上,謝衍懶洋洋地斜倚著朱漆雕欄。

午后溫吞的陽光落下來,給他過于蒼白的側臉鍍了層薄金,眉宇間那股子常年不散的陰郁病氣,似乎被驅散了幾分,露出底下清雋俊逸的輪廓。

他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捻著書頁,眼神卻飄著,根本沒落在字上。

兩個心腹侍衛,謝玄和謝墨,木頭樁子似的立在他身后,氣息沉穩。

“謝衡……”謝衍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打破了閣樓的寂靜,“今日的藥,按時喝了么?”

謝玄躬身回話:“回爺,屬下剛去瞧過。大公子的咳疾……還是老樣子,不見起色,醫官說了,是當年逃亡路上落下的寒毒根子,難纏得很,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謝衍捻著書頁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要不是姜帝那老東西想斬草除根,非滅了謝家滿門,他和兄長何至于在亡命路上落得這般田地,一身病骨,茍延殘喘?

他眉頭鎖緊,那股驅散的陰郁之氣又沉沉地籠回俊秀的臉上。

冰冷的回憶像潮水般涌來,裹挾著沖天的火光、絕望的嘶喊,還有那逃亡路上,能把人骨頭都凍碎的徹骨寒意……窒息感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嚨。

就在那黑暗的泥沼快要將他徹底吞沒時,一陣細弱、壓抑的啜泣聲,像根若有似無的絲線,猛地將他拽了出來。

他對聲音的敏銳近乎野獸。目光瞬間如鷹隼般鎖定了來源。

閣樓下,花圃邊緣的陰影里,一個單薄的身影蜷縮著蹲在那兒,肩膀無聲地聳動,臉深深埋進臂彎,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懼都藏進那小小的身體里。

是她聞枝。

謝衍放下書卷,深不見底的黑眸沉沉地落在那個顫抖的影子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薄唇輕啟,吐出的字句裹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譏誚:“呵,果然是金尊玉貴養出來的公主胚子,這點子風浪……就受不住了?除了哭,還會點別的么?”那語氣,輕飄飄的,像在點評一件礙眼的廢物。

身后的謝玄、謝墨順著主子的視線望去。

謝墨咧嘴一笑,帶著股粗糲的直白勁兒:“爺說得在理,瞧著弱不禁風的,跟那菟絲花兒似的,一碰就得碎。”

謝玄卻微微蹙了眉,低聲道:“話也不能這么講。小姑娘家家的……柔弱些也尋常。哭起來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反倒……”

他頓了頓,耳根子有點泛紅,“……惹人疼。我家那沒過門的小媳婦兒就這樣,她一掉淚,我就……就什么招都沒了。”

“疼?”謝墨嗤笑出聲,“玄哥兒,你這眼光……嘖嘖,原來好這口軟綿綿的小哭包?”

謝玄臉更紅了:“你懂個屁!那是……”

“閉嘴!”謝衍驀地冷斥,聲音里淬著冰渣子。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尤其“小媳婦”那三個字,像根針,猛地戳中了他心里的刺。

管事嬤嬤今日才點破,聞枝頸間那枚被她刻意掩藏的風紋玉佩,竟是他母親當年親手系在尚在襁褓的“未來兒媳”脖子上的信物!

這層甩不脫的關系,讓他心頭無名火起,煩躁得不行。他抓起手邊的書卷,毫不客氣地就砸在謝玄腦袋上。

謝玄立刻噤若寒蟬,垂頭退了一步。謝墨在一旁幸災樂禍地擠擠眼。

花圃邊的聞枝對此一無所知。她用力抹掉臉上的濕痕,深深吸了幾口氣,拼命壓下心頭的翻涌。家仇血恨未報,身陷這龍潭虎穴,光知道哭頂什么用?她得活下去,找到出路!

閣樓上,謝衍目力極佳,清晰地看到少女抬起的小臉。淚痕未干,眼眶和鼻尖都泛著脆弱的紅,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像浸透了山泉的黑曜石,明明盛滿了無助,卻又透著一股子倔強。

這副模樣,沒來由地讓他想起前世養的一只雪白的小兔子,紅著眼睛,瑟縮又純然。

只見她站起身,遲疑地伸出手,指尖顫巍巍地探向一朵開得最盛的玫瑰,卻在幾乎觸到的瞬間,又猛地縮了回來。

這一幕引得謝墨忍不住低笑:“哈!這小丫頭片子還真信了爺昨兒那套‘花肥’的鬼話?嘖,蠢得怪招人疼。”

他指的是昨日謝衍為了震懾聞枝,故意說這玫瑰是用下人的血肉滋養才開得如此妖異。

謝墨話音剛落,謝衍周身的氣壓驟然冷冽如冰窟。

“謝墨。”他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危險,“明日自己去刑堂,領二十脊杖。”

謝墨臉上的笑容瞬間凍僵,肩膀垮了下來:“……是,爺。”他懊惱地垂下頭,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謝玄在一旁無奈地搖搖頭。爺對這新來的小婢女的態度,瞎子都瞧出不對勁了。說她蠢?這不等于說爺自己眼瞎么?

花圃邊,聞枝盯著那布滿猙獰尖刺的玫瑰藤蔓,小臉上滿是掙扎。

她當然知道直接用手去摘會是什么下場。可管事嬤嬤臨走時那警告的眼神,像毒蛇一樣盤踞在心頭,任何“耍小聰明”的行為,都可能被視作挑釁規矩,后果不堪設想。她更怕連累了錦書姑姑!

眼中決絕之色一閃而過。她猛地咬緊下唇,像是豁出去了,再次伸出手,不管不顧地一把攥住了那朵玫瑰的花莖!

“嘶……”尖銳的刺瞬間刺破了她細嫩的掌心,一滴鮮紅的血珠迅速沁出,顫巍巍地滾落在深綠的枝葉上,紅得刺眼奪目。

閣樓上,謝衍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少女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尖,掌心那抹刺目的鮮紅,以及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那種為保護他人而甘愿承受的固執光芒……

旁人待她一分好,她便恨不能以命相護。

她的世界里,似乎還保留著一種他早已在無邊黑暗里親手碾碎、徹底遺忘的純粹與干凈。

這種礙眼的美好……

他心底那股熟悉的、想要摧毀一切的陰暗戾氣,再次翻騰洶涌起來。

然而,看著她又一次毫不猶豫地將那只帶血的手伸向另一朵玫瑰,仿佛那點痛楚根本不值一提。

謝衍緊抿的薄唇動了動,最終只化作一句冰冷刻薄的評價,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煩躁:“蠢到家了!就不會動動腦子?非要用手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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