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令夫人仿若未聞，一眼都未看他，自顧自地走向圈椅坐下。

姜域維持著行禮的姿勢(shì)片刻，才緩緩直起身，踱到圓桌旁倒了杯清茶，那水流聲在寂靜的室內(nèi)格外清晰。

他端起瓷盞，走到掌令夫人跟前，微微彎腰，雙手呈上，低聲道：“掌令夫人，請(qǐng)用茶。”

掌令夫人依舊眼觀鼻，鼻觀心，連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從涂著丹蔻的唇間逸出幾個(gè)字，清晰冰冷：

“你不必裝了。”

姜域指尖一頓，那盞茶微微晃了晃，他卻并未松手，只是垂眸站著，維持著那個(gè)姿勢(shì)。

掌令夫人終于抬眼看他，那目光銳利的直直刺向他。她上下掃了他一眼，語氣帶著洞悉一切的坦然和輕蔑：

“我不是曌兒，不吃你這套虛情假意的把戲！”

“所以…收起這副寡言無害、低眉順眼的可憐相，在我面前，沒用。”

姜域緩緩抬眼，與她對(duì)視的那一瞬，他眼底深處那點(diǎn)偽裝的溫順?biāo)查g褪盡。

她坐姿端正，直直看向姜域，語氣警告：

“我今日來，只是來提醒你，離曌兒遠(yuǎn)點(diǎn)。”

“她已有良配，其他的…你想怎么去弄、想摻和進(jìn)什么，我都不管。”

她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凌厲，一字一頓，都像雌獸護(hù)衛(wèi)幼崽一樣的兇狠：

“但她！你！動(dòng)！不！得！”

姜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忽地將手中茶盞隨手輕丟回圓桌上，不再維持那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姿態(tài)，索性拉開圓凳坐了下來。

動(dòng)作帶著慵懶和挑釁，長(zhǎng)腿翹起，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掌令夫人臉上。

掌令夫人眉心驟然擰緊，眼中閃過一絲驚怒，顯然沒料到他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zé)o禮。

姜域抬眼看她：“這個(gè)良配，是姜璨吧？”他點(diǎn)點(diǎn)頭，語氣輕佻，“紫薇合太陰，一陽合一陰，命格相輔，嘖嘖，聽起來是挺配的，天作之合嘛。”

他聲音陡然轉(zhuǎn)低：

“不過啊……那都是從前了。”

“如今，不管在你們這些貴人眼里我是什么腌臜東西，至少在小妹眼里……”

“我可是她拼了命也要護(hù)住的……好哥哥呢…”

掌令夫人的眼神倏地一冷，周身氣勢(shì)暴漲：“你敢拿曌兒來威脅我？！”

姜域跟沒聽見似的，臉上那點(diǎn)虛假的笑意更深…

“別急嘛，掌令夫人”

“心急，可聽不好故事。”他慢悠悠地站起身，開始在屋里踱步。

“不如，聽我說個(gè)……有趣的往事？”

掌令夫人瞇了瞇眼，靠回椅背，極力維持著端莊，咬牙道：

“好啊，你說。”

姜域走到她面前，微微傾身，陰影籠罩下來，娓娓道來：

“從前，有個(gè)公主，身份高貴，才貌雙絕，萬千寵愛在一身。”

“偏偏呢，她有個(gè)心上人。那小子嘛，倒也不算太差，世家公子，皮相不錯(cuò)，肚子里也有點(diǎn)墨水。”

“呵，真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duì)璧人啊。”

“可惜啊……”他拖長(zhǎng)了音“天家……最是無情。”

“皇帝陛下，為了他那所謂的江山穩(wěn)固，黎民安泰，親自給這位公主，定下了一門絕好的親事。”

他捏著下巴，佯裝思考“說來也巧，那新郎官，恰恰是那心上人嫡親的哥哥！”

話音剛落到這，掌令夫人猛地吸了一口氣，臉色瞬間煞白，厲聲斥道：

“夠了！”

姜域卻不慌不忙，甚至伸出修長(zhǎng)的手指，虛虛點(diǎn)了點(diǎn)：

“欸？這打斷別人說話，可不太體面啊……”

他微微歪頭，聲音壓得更低。

“您說是不是啊……舞陽長(zhǎng)公主？”

掌令夫人目光如刃，恨不得將他凌遲，聲音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姜域！你到底想怎么樣？！”

“簡(jiǎn)單…”姜域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小妹單純，能護(hù)我的地方終究有限。”

“我要你…”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也護(hù)我周全。”

“這對(duì)長(zhǎng)公主殿下您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吧？”

掌令夫人怒極反笑：“呵！你以為，憑你，就能拿捏住我？”

“你既然打聽過我便應(yīng)該清楚，當(dāng)今圣上能坐穩(wěn)那個(gè)位置，是我一手扶上去的！”

“我可以護(hù)你，也可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域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笑話，忽然放聲低笑起來，笑聲暖閣里回蕩。

笑聲驟停，他猛地俯身，幾乎貼到女人的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說：

“那……您不妨試試看？”

“不過，您猜猜……”

“若是讓您那寶貝女兒知道，她最敬重的母親，和她那位溫文爾雅的四叔，直到今日還在暗中……藕斷絲連，糾纏不清……”

“您說，她那張?zhí)煺鏍€漫的小臉兒上，會(huì)是什么表情？她那顆脆弱的心……還受不受得住？”

掌令夫人猛然站起，渾身顫抖，再也壓不住滔天怒意和一絲驚懼，厲聲斥罵：

“狗東西！”

“你以為這是什么地方？這等下三濫、污穢不堪的手段你也敢用？！！”

姜域卻像沒事人一樣，慢悠悠地晃回桌邊，重新給自己倒了杯茶

他舉杯，對(duì)著掌令夫人虛虛一敬，然后一飲而盡，喉結(jié)滾動(dòng)，臉上還帶著一絲饜足。

“掌令夫人罵的對(duì)！”

“不過，您得記清楚了。”

“我姜域，自小就在九幽里謀生，沒在你們紫闕臺(tái)這金玉窩里學(xué)過規(guī)矩。”

“姜璨他們那套假模假式、裝腔作勢(shì)、什么君子之爭(zhēng)、唇槍舌劍的……”

他嗤笑一聲。

“我不懂，也……懶得懂。”

“我只知道，什么手段有用，就用什么。”

“掌令夫人，”他朝門口做了個(gè)“請(qǐng)”的手勢(shì)，笑容虛偽又陰冷，“您好好考慮一下吧，我等您的……好消息。”

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胸脯劇烈起伏，猛地甩袖，疾步離去。

她剛沖出暖閣，強(qiáng)壓的怒火讓她步履生風(fēng)，正好撞見了站在走廊盡頭等候的姜璇和姜渡。

“母親？”姜璇微愣，還未開口，女人手已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吃痛。

“母親您？”姜璇被那力道和母親臉上從未見過的鐵青與煞白驚住，所有疑問都咽了回去，只能乖乖地被拖著踉蹌離開。

姜渡站在原地，挑眉看著兩人背影，剛要跟上時(shí)背后傳來腳步聲。

他回頭，就對(duì)上了走出來的姜域。

姜域眉眼間還留著方才的那一絲薄涼，卻在看到姜渡的那一刻，眉尾輕挑，似笑非笑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走到他身邊開口道

“七弟也來啦，要不要進(jìn)屋喝杯茶？”

姜渡看著他這副瞬間切換、毫無破綻的鵪鶉模樣，一臉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不耐煩，從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聲，背著手，故意撞開他一點(diǎn)肩膀走了過去

姜域被他撞得微微晃了一下，卻也不惱。

他站在原地，雙手悠閑地抱在胸前，歪著頭，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姜渡怒氣沖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