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禹垂首，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轉瞬即逝。青藍色錦袍上繡的流云紋微微起伏：“兒臣明白，一切聽憑母妃吩咐。”

語畢抬眸看了窗外，又道：“時辰不早了，兒臣先回寢殿了。”

貴妃未抬眼，只從鼻腔里應了聲“嗯”，玉簪在鬢間輕輕一晃。沈澤禹再施一禮，轉身踏過漢白玉門檻，廊下宮燈被風拂得輕晃，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漸遠漸淡。

三日后，長公主府。

沈華陽對著菱花鏡，銅鏡里映出她姣好的面容，清羽正為她插上最后一支東珠流蘇釵。

“給淑貴嬪和小皇子小公主備的禮，都齊了？”她抬手撫過鬢邊珠翠，聲音里帶著幾分輕快。

“回公主殿下，已備妥了。”清羽話音剛落，程嬤嬤已捧著一錦盒進來，打開時金光流轉。

兩對福祿金鐲上綴著玲瓏鈴鐺，兩對金玉項圈刻滿纏枝蓮紋，正是給新生兒的賀禮。

昨夜里淑嬪誕下龍鳳胎的消息傳出來時，乾清宮的燈火亮到了天明。

聽說陛下很是高興，今日便在宮中設宴，宴請百官同賀喜事。

又晉了淑貴嬪的位份，原是一個小小昭儀的。還連夜下旨封淑貴嬪父親為通判，從一個知縣連升兩級。

就連御花園里新綻的荷花開得艷，都被贊了句“祥瑞之兆”。

遠在棲遲行宮避暑的太后與太子妃，也披星戴月趕回宮來，鑾駕今晨剛過東午門。

沈華陽滿意頷首。府中回廊拐角處，幾名護衛按刀而立，青石板路被踩得發亮。

她目光掃過幾人，目光停在最末那個身姿挺拔，眉眼清俊的護衛身上。

“那個，叫什么名字？”她抬手一指。

清羽順著望去，想了想道：“回公主殿下，好像叫丘楚堯。”

“讓他跟著。”沈華陽說著，已提步往外走。

東午門前，車馬不絕。

魏明早候在漢白玉橋邊，見那輛綴著金鳳旗的馬車駛來，忙趨步上前。

“奴才魏明，見過長公主，太子殿下特意讓奴才在此候著您。”

車簾被掀開，沈華陽提著裙擺下車，繡紋在日光下泛著柔光。

周圍候著的官眷們紛紛屈膝行禮，她略一點頭，鬢邊珠釵輕晃：“都起來吧。”

語畢，便跟著魏明往宮里走去。

“長公主這邊請。”

語畢，沈華陽便隨著魏明往深處走去。

魏明躬身引著路，腳下青石路蜿蜒，兩側古木參天，濃蔭如蓋，將暑氣隔去大半。

行至深處，忽聞水聲潺潺，穿林而過的河道碧波蕩漾，偶有錦鯉躍出水面，漾開圈圈漣漪。

繞過河道，前方景致豁然開朗，一座殿宇赫然立于水池中央，飛檐翹角倒映水中，似與天光云影相融。數座石橋九曲回環，如玉帶般連接岸邊與殿門，橋欄上雕刻的游龍戲鳳栩栩如生。

那殿宇大門黑漆鎏金，門楣之上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映入眼簾：攬月臺。

“公主殿下，”身旁的清羽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透著幾分八卦，“聽說皇上的這位貴嬪娘娘，叫蘇婉月呢。”

“哦？蘇婉月……”沈華陽眉梢微挑，心中暗自思忖，看來父皇這是久旱逢甘霖，得了個真正可心的人。

上一個能讓他如此掛懷的，還是當年盛寵無雙的景貴妃。這般一來，這深宮里，怕是更要熱鬧了。

隨即轉頭看向清羽，眸光微沉，語氣帶著幾分薄責：“小心說話，宮中豈能直呼娘娘名諱？”

清羽被她這略帶嚴肅的眼神一瞧，頓時縮了縮脖子，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多言。

正說著，忽聞一陣爽朗的笑聲自前方傳來：“哎喲瞧瞧，哀家這乖孫女可算是來了！”

眾人聞聲皆朝殿門望去，沈華陽斂了神色，臉上笑容明晚，唇角揚起的弧度恰到好處。

她款步上前，跪拜太后皇后，聲音清悅如環佩相擊，脆生生蕩在顛中：“孫女叩祝皇祖母圣體安康，兒臣恭請母后懿安。”

得了太后應允，沈華陽又朝太子太子妃斂衽行禮，“臣妹謹祝太子殿下千歲，太子妃妝安。”

太后含笑頷首，鬢邊赤金點翠步搖輕晃。待她起身，太后已伸了手來，慈聲道：“快到哀家身邊來。”

沈華陽依言上前，指尖剛觸到太后溫軟的手，便覺肩頭一陣銳痛。方才起身時被太后無意間一帶，牽動了肩頭的傷。

她指尖微蜷，面上笑意卻絲毫不減，眼尾彎成月牙，溫順地站在太后身旁。

這細微的異樣偏落進太子眼底，他目光在她發間一掃，那墨發已挽到發髻里，瞧不出半分異樣。

太后輕撫著她的手背，溫言問：“哀家聽聞你前些日子病了，現下可大安了？”

沈華陽眼珠一轉，忽然湊近太后肩頭，聲音帶了點嬌憨的糯意：“可不是嘛，孫女正納悶這病好得蹊蹺，原是皇祖母在行宮也念著我呢！”

她說著，還故意眨了眨眼，“這般說來，倒是孫女的不是了，平白讓皇祖母掛心，該罰該罰。”

一番話逗得太后朗聲笑起來，連帶著皇后也掩唇莞爾一笑。

旁邊的景貴妃忙笑道：“長公主這張嘴，真是比蜜還甜，也難怪太后疼惜。”

幾名官眷婦人也跟著附和。

沈華陽謝過眾人，目光一轉，落在了站在一旁的淑貴嬪身上。才長她半歲，年方二十，一身胭脂雪色衣裙，未施多少脂粉，清麗得像株雨后的玉蘭，在這珠翠環繞的后宮之中，但是自成一道清雅風景。

難不怪她那不惑之年的父皇喜歡了，這樣的顏色她都覺得很是賞心悅目。

淑貴嬪身后立著兩個嬤嬤，各抱一個襁褓，里面的龍鳳胎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瞧人。

沈華陽走上前，柔聲道：“淑貴嬪娘娘今日氣色真好。”又俯身看了看孩子，眼中滿是笑意，“我這弟弟妹妹，眉眼生得這般周正。”

說罷回頭道：“清羽，將備好的禮呈上來。”

淑貴嬪唇邊漾開溫和笑意，欠身道：“長公主有心了。”

正說著，清羽已捧著描金漆盒上前，淑嬪身后的婢女忙上前接過，躬身退至一旁。

忽聞殿外太監高唱：“皇上駕到。”

眾人聞聲皆起身，正要整理衣袍行禮，龍袍一角已先入殿來。皇上抬手虛扶一把，朗聲道：“都免了吧，今日大喜事都不必多禮。”

話音落，皇上已步至主位坐下，目光掃過殿中，笑道：“朕昨夜里添了一對龍鳳胎，宮中許久不曾有這樣大的喜事了，今日眾卿不避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