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靜悄悄的，她眼尖瞥見里間榻上鋪著一層簡單的被褥，便一頭栽了上去，不等思緒回籠，已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格外安穩，仿佛連夢里都纏著暖香。她翻了個身，眼睫輕顫，鼻尖忽然縈繞起一縷極淡的靈犀香。

這香…有點熟悉…猛的睜眼，只見床畔坐著個紫袍身影。

“王爺。”沈華陽撐起身來，酒后的臉頰泛著桃花般的紅暈，連眼角都染著水汽，一雙好看的眼水光瀲滟。

她瞟了眼窗外，天色稍沉，“本宮睡了多久？”

蕭時宴指尖摩挲著沈華陽送的那枚玉佩，聲音漫不經心：“一個半時辰了，眼下酉時三刻?！?

酉時三刻，夜宴快開場了。

沈華陽忙起身，理了理微亂的衣裙。

“公主殿下，”蕭時宴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幾分似有若無的笑意：“不問問臣怎么會在此處？”

沈華陽腳步未停，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尋常景致：“王爺位高權重，上天入地，哪里去不得。”

身后的腳步聲漸近，帶著那縷清冽的靈犀香壓了過來。

“公主殿下這般掉以輕心，怕是不妥?！彼曇衾锾砹私z沉意，“對自己的安危，總該上點心?！?

說著，蕭時宴已緩步走近停在她身側，目光落在她發間，一字一句道：“臣還想問一問公主，上次您說‘無以為報，不如……’，那后面的話，公主殿下還沒說完。”

沈華陽抬眼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帶著上位者特有的輕慢與挑弄，眼波流轉間帶著戲謔，“王爺以為，下一句該是什么？”

話音未落，便笑著轉身離去。

蕭時宴望著她的背影，唇角微揚，快步跟了上去。

宮道漫長，兩側宮燈次第亮起，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一路延伸向遠處的燈火璀璨處。

到了攬月閣前，一位大臣見到蕭時宴便拉著他進了殿內攀談起來。

程嬤嬤與清羽正踮腳張望，見了沈華陽，兩人幾乎是撲了上來。

程嬤嬤攥著帕子直抹淚：“公主殿下去哪兒了？老奴快急瘋了！若不是三皇子說您在小憩，老奴都要出宮去尋了！”

沈華陽拍了拍兩人的手，溫聲道：“不過是喝多了睡沉了，讓你們擔心了?！?

正說著，一道清麗的聲音插了進來：“見過表姐?！?

來者是崇國公府的嫡孫女崇彥薇，一身淡青色廣繡紗衣襯得她容貌愈發端莊，鬢邊珠花隨著行禮的動作竟沒有一點輕晃，端的是名門閨秀的典范。

國公府將她教養得很好。

“許久不見，表妹清減了些?！鄙蛉A陽含笑回禮。

周遭的官家小姐們見了她，也紛紛屈膝行禮：“見過長公主?！?

沈華陽一頷首回應，目光掃過人群時，卻被一道不陰不陽的聲音截住。

“長公主這午覺睡得可真沉?！鄙袝罴业木盎面瓝u著團扇，一身緋紅羅裙，頭戴赤金鑲寶簪，下巴微揚。語氣里的譏誚毫不掩飾。

“莫不是久病未愈就整日欣賞豢養的那伶人…這可不行呀，長公主鳳體要緊?！?

“長公主精力真好，看那些伶人騷首弄姿的不夠，還跟蕭王殿下走一起。”

景幻姝越想越氣方才她分明瞧見，沈華陽是與蕭時宴一同走來的。

她父親是尚書令，姐姐是景貴妃，向來不把非皇后所出的沈華陽放在眼里，說話也沒了顧忌。

別人尊她沈華陽是長公主，不敢招惹，她卻是不怕，在她眼里沈華陽不過一個寄居他人身上的可憐蟲罷了，從不把所謂的長公主放在眼里。

有娘生…沒娘養。

沈華陽緩步走到她面前，笑意未減，目光上下打量著她，像在看一件擺在架子上的物件，語氣平淡：“景小姐關心本宮的身子，倒是難得?！?

她頓了頓，唇角微揚，“只是與其操心旁人，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京中適齡的公子，可不多了?！?

這話戳中了景幻姝的痛處。

誰不知她癡戀蕭時宴多年，拖到二十二歲仍未出閣，尚書令幾次求皇上賜婚，都被“兒女之事，講究個你情我愿?！睋趿嘶貋?。

更難堪的是，蕭時宴出征前景家設馬球賽邀請京中達官貴人，其中也包括蕭時宴。

他推辭說公務繁忙，轉臉就被人瞧見提著鳥籠回府。

這樁事，讓景幻姝淪為京中笑柄，私下都笑她“恨嫁而不得”

景幻姝臉色頓時漲紅，正要發作。身旁一位容貌清秀的女子連忙拉住她，溫聲道：“長公主說笑了，幻姝也是關心則亂?！?

這女子是譚嘉越，與景幻姝交好。

其父是禮部尚書，母親是續弦只有她一個女兒；兄長譚景元是原配所生，曾經是太子伴讀，如今又是國子監祭酒，加上這么一層關系，京中沒人敢輕看她。

“兩個最該操心自己的人，還有閑心管旁人？”

一道嬌縱的聲音插了進來，沈心月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瞪了景幻姝和譚嘉越二人一眼，眼里滿是鄙夷，“自己都快火燒眉毛了，還管外頭的事？長公主有父皇母后疼著，輪得到你們置喙？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譚嘉越父親另外還有一位良妾，膝下有一個女兒，自幼體弱，如今那良妾又懷了身孕，還不知腹中胎兒是男是女。

沈心月雖驕縱，卻是個十足的“胳膊肘往里拐”，哪怕偶有看不慣沈華陽的時候，但也見不得旁人對沈華陽不敬。

“人家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情分，輪得到你在這里說三道四？你算什么東西?！?

沈心月斜睨著景幻姝，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好能讓周遭人聽得分明。

這話擲地有聲，偏生挑不出錯處。

蕭時宴幼時父母雙亡，皇帝念及舊情與稚子孤苦，便將他接入宮中親自教養。也算是同沈華陽一起長大的。

景幻姝被她懟得啞口無言，狠狠瞪了沈心月一眼。

沈華陽饒有興致地望著眼前這幕。

這對姨甥當真是有趣得緊，一般姨甥都是親昵無間，偏她二人一個賽一個的有性子，眼神相撞時都帶著幾分互不相讓的銳利，互相都看不慣。

沈心月可不管什么家族利益，她不爽景幻姝拎不清自己的位置，自視甚高。忘了在這宮里，論身份誰該敬著誰。

景幻姝眼底的不耐也藏不住，不爽沈心月自以為是，不向著自己這個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