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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藥片與藍湖

  • 雪燼無聲
  • 舜苬
  • 2693字
  • 2025-07-15 14:47:35

手腕上那片青紫色的淤痕,邊緣泛著病態的淡黃,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上格外刺目,像一塊丑陋的烙印。那是幾天前在浴室摔倒留下的。記憶是模糊的碎片:眼前毫無預兆地一黑,像有人猛地拉下了世界的電閘,身體瞬間失去了所有支撐,像一袋沉重的沙包,直直地砸向冰冷堅硬、邊緣銳利的瓷磚臺面。痛感遲鈍地傳來,隔著厚厚的麻木,遙遠得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母親發現時,嚇得臉色慘白如紙,聲音都變了調,帶著哭腔和無法抑制的恐慌。她幾乎是粗暴地把我從冰冷的地磚上拖起來,一路緊緊攥著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里,仿佛一松手,我就會像一縷抓不住的青煙,徹底消散在空氣里。

此刻,我坐在精神科診室冰涼的塑料椅子上,那寒意透過薄薄的衣料直抵骨髓,像無數根細小的冰針扎著。頭頂的白熾燈光慘白得刺眼,像手術臺上的無影燈,無情地解剖著靈魂的潰爛和神經的崩壞。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屬于絕望和壓抑的沉重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苦澀的味道。對面坐著一位中年女醫生,戴著細框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溫和卻帶著穿透性的銳利,像一把精準而冰冷的手術刀,試圖剖開我層層包裹的、早已冰冷僵硬的外殼。她問了很多問題,聲音平穩而清晰,每個字都像落在心湖凍土上的冰雹。

“最近睡眠怎么樣?”她的筆尖懸在記錄本上。

“…很難入睡…睡著了也很容易驚醒…一點聲音…一點光…就會醒…或者…整夜醒著,睜著眼睛到天亮…”聲音干澀,像生銹的齒輪在空轉,每一個字都耗費巨大心力。

“食欲呢?”

“…不想吃…吃不出味道…像嚼蠟…咽下去像塞石頭…”胃里似乎還殘留著強行咽下米粥的粘膩感和沉重的飽脹。

“情緒怎么樣?會經常感到悲傷、絕望,或者…麻木?”她抬起頭,目光透過鏡片直視我空洞的眼底。

“…不知道…好像…什么都沒有…空的…冷的…”我望著診室墻上那幅描繪著虛假陽光森林的裝飾畫,只覺得色彩刺眼,虛假得令人作嘔。

“有沒有…傷害自己的想法?或者行為?”醫生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問題本身帶著千鈞重量,砸在死寂的空氣里。

傷害自己?我茫然地將視線移回醫生鏡片后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手腕上的淤青在慘白的燈光下隱隱作痛。那天摔倒,真的是純粹的意外嗎?還是在意識深處某個絕望的、連自己都無法窺見的角落,身體本能地選擇了向冰冷堅硬的地面尋求某種扭曲的解脫?那短暫的黑暗和撞擊帶來的鈍痛,是否也曾帶來一絲扭曲的、片刻的安寧?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像堵著一團浸透了絕望的、冰冷的棉花,沉重得無法發聲,只能艱難地、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動作牽動著僵硬的脖頸。

檢查單一張張地開出來,像一張張通往另一個未知世界的通行證。冰冷的電極貼在太陽穴、頭皮上,像蛇的信子舔舐著皮膚,帶來一陣陣細微的戰栗。電腦屏幕上跳出各種復雜的、跳躍的線條和冰冷的數字,如同我紊亂的腦波被具象化地展示在屏幕上。漫長的等待,每一秒都像在薄薄的冰面上滑行,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寒潭。母親緊緊挨著我坐著,枯瘦的手死死抓著我的手,掌心一片濡濕冰冷的冷汗,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像一片在寒風中瑟縮的枯葉,傳遞著無聲的恐懼。

最后,醫生放下厚厚的報告,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再看向我時,目光帶著一種沉重的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那悲憫像一根細小的針,刺破了我麻木的屏障,帶來一絲微弱的刺痛。

“秋女士,”她的聲音依舊平穩,但每個字都像沉重的鉛塊,精準地砸進我死寂的心湖,激起冰冷的、空洞的回響,“根據你的癥狀描述、各項量表結果、腦電圖和腦功能成像檢查…綜合判斷,你患的是**重度抑郁癥(MDD)**,伴有明顯的軀體化癥狀和嚴重的焦慮障礙。”

重度抑郁癥。

重度抑郁癥。

這幾個字在耳邊嗡嗡作響,像一群不祥的黑色馬蜂,盤旋著,鉆進耳朵,最終沉重地降落在心口那片早已荒蕪的凍土上,冰冷而堅硬。意料之中的判決,終于落下。沒有震驚,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更加深沉的疲憊和麻木。原來,這具行尸走肉般的軀殼,這徹底荒蕪冰冷、寸草不生、連絕望都感覺不到的心境,有一個確鑿的、醫學的名字。它不再僅僅是“傷心過度”,而是一種烙印在神經和靈魂上的頑疾,一種被確診的“不正常”。

“醫生!醫生!這…這能治好嗎?我女兒她…她怎么會得這種病…”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和絕望的顫抖,枯瘦的手指幾乎要掐進我的手臂里,指甲陷進皮膚,帶來微弱的刺痛,仿佛想通過這痛楚將我拉回現實。

醫生耐心地安撫著母親,解釋著治療方案:足量足療程的抗抑郁藥物(SSRIs如帕羅西汀),必要時聯合鎮靜抗焦慮藥物(如勞拉西泮),規律的心理疏導(認知行為療法),家人的理解、支持和陪伴至關重要…那些專業的術語像隔著渾濁的深水傳來,模糊不清。我只捕捉到“長期”、“需要堅持”、“復發風險高”、“藥物副作用可能明顯”、“家屬配合是康復的關鍵”這些冰冷的碎片。最后,醫生開了處方,厚厚的幾頁紙,上面羅列著一串串陌生的藥名:帕羅西汀、勞拉西泮、米氮平…像一串通往另一個更加混沌、充滿未知副作用的世界的密碼。

離開診室前,醫生單獨叫住了我。她的目光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直直地看進我空洞的眼底,仿佛要看到靈魂深處那片被冰封的荒原。“秋女士,”她的聲音很低,很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試圖鑿開冰層,“請記住,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軟弱。這是一種疾病,就像感冒發燒一樣,只是它攻擊的是你的神經系統和情緒調節中樞。活下去,本身就需要巨大的勇氣。你已經很勇敢了。”

勇敢?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肌肉如同生銹的鉸鏈,連一個敷衍的、自嘲的弧度都擠不出來。手里緊緊攥著那幾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處方紙和報告單。診斷結論上,“**重度抑郁癥**”幾個加粗的黑字,刺目得如同燒紅的烙印,深深烙在紙面上,也仿佛烙在我荒蕪的靈魂上,宣告著我的“病態”和“殘缺”。

走出醫院大門,午后的陽光白晃晃地當頭罩下,毫無遮攔,刺得眼睛生疼,像無數根鋼針扎進瞳孔。我下意識地抬手遮擋,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逃離這刺目的光亮,躲回那片安全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就在這時,挎包里的手機震動起來,貼著肋骨,帶來一陣陣煩悶的麻癢。屏幕上,跳躍著“陸也”的名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我的視線。

我盯著那名字看了幾秒,像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的符號,一個與我的痛苦深淵毫無關聯的代碼。然后,在它固執地震動到第三遍,鈴聲即將撕裂這短暫的平靜時,我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指,用盡全身力氣般,重重地、決絕地按下了鮮紅的掛斷鍵。

嘟…嘟…嘟…

尖銳的忙音在聽筒里機械地響起,像喪鐘單調而冷酷的余韻。世界,終于安靜了。只有心口那片凍土上,那幾個黑色的鉛字——“重度抑郁癥”,沉重地壓著,冰冷地提醒著我靈魂的陷落、意志的潰敗與永恒的放逐。陽光再烈,也照不進這片被冰封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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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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