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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雪地祭壇

  • 雪燼無聲
  • 舜苬
  • 2378字
  • 2025-07-18 00:13:42

醫院特有的、混合著消毒水和絕望氣息的冰冷,無孔不入地滲透進單人病房的每一個角落。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壓在胸口。額角的傷口已經縫合,裹著厚厚的白色紗布,隱隱的、持續不斷的鈍痛,成了證明這具軀殼還殘存一絲知覺的唯一微弱信號。然而,這痛楚反而像遙遠的背景噪音,被心口那片更龐大、更死寂的荒蕪所覆蓋。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起初是細密的雪粒,敲打著玻璃窗,很快便化作鵝毛般的雪片,無聲地、鋪天蓋地地飄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覆蓋一切的決心。視野所及,迅速被一片觸目驚心、無邊無際的白所吞噬。病房樓下的空地,停車場,遠處的樹梢,很快就被厚厚的、松軟的積雪覆蓋,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溫柔而殘酷地包裹著這個傷痕累累的世界。

母親伏在床邊睡著了,連日來的巨大悲痛和驚嚇徹底耗盡了這位老人最后的心力。即使在睡夢中,她枯槁的臉上也深刻著無法撫平的憂慮和淚痕,眉頭緊鎖,仿佛連夢境也被悲傷浸透。我靜靜地躺著,身體沉重得如同深陷泥沼,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那片令人窒息的、不斷加厚的白色。雪落無聲,卻帶著一種壓倒性的力量。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隱約的騷動。有人聲,帶著驚訝、議論,還有勸阻。聲音被厚厚的玻璃窗和漫天大雪阻隔,顯得模糊不清。我的目光無意識地、遲緩地向下移去,投向那片被積雪覆蓋的空地。

雪地里,跪著一個人影。

是陸也。

他穿著單薄的黑色西裝(似乎是葬禮那套),外面只潦草地套了一件羊絨大衣,在這零下十幾度的冰天雪地里顯得如此單薄而可笑,如同螳臂當車。昂貴的意大利手工皮鞋深陷在厚厚的、沒過腳踝的積雪中。他就那樣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雪地上,正對著我病房窗戶的方向,像一個對著神龕懺悔的罪人。雪花瘋狂地落在他烏黑的頭發上、寬闊的肩膀上,很快就在他身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白,并且不斷加厚。他仰著頭,臉在刺骨的寒風中迅速凍得發青發紫,嘴唇毫無血色,緊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痛苦的直線。那雙曾經盛滿野心、算計,后來是憤怒和恐慌的眼睛,此刻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燃燒著某種近乎瘋狂的光,穿透紛飛的雪幕,死死地釘在我病房的窗戶上!那眼神里翻滾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痛苦、絕望和一種近乎自毀的、獻祭般的哀求!那不是表演,那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退無可退、只能以血肉之軀為祭的野獸才有的眼神!

他似乎在無聲地吶喊,用整個身體在吶喊,向著這扇隔絕生死的窗戶,向著窗戶后面那個他無法觸及、也無力挽回的靈魂。雪花落進他因痛苦而微微張開的嘴里,落在他因寒冷和內心煎熬而扭曲的臉上,瞬間融化,分不清是雪水還是滾燙的淚水。

時間仿佛在漫天風雪中凝固了。只有無聲的、冷漠的、鋪天蓋地的雪,持續不斷地飄落,覆蓋著樓下那個跪在雪地里的、越來越像一個雪人雕塑的身影。

第一天過去了。護士進來換藥,看到窗外的一幕,驚訝地低呼了一聲,眼神復雜地看了看我,帶著同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母親醒來看見,捂著嘴,無聲的淚水再次滾落,她搖著頭,嘴唇哆嗦著,最終也只是長長地、絕望地嘆息一聲,仿佛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我沒有動,沒有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像一個冰冷的旁觀者,看著大雪如何一點點將他覆蓋,看著他的身影如何在刺骨的寒冷中漸漸變得僵硬、搖晃,看著那片雪白如何吞噬一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

第二天,雪還在下,勢頭更猛。陸也依舊跪在那里,像一尊被風雪侵蝕、卻拒絕倒下的石像。他的臉色已經從青白變成了可怕的灰敗,如同凍土的顏色,嘴唇凍成了深紫色,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著,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仿佛能穿透玻璃窗。醫院的保安、好心的護士、還有路過的病人家屬過去勸他,試圖拉他起來,甚至有人想把大衣披在他身上,卻被他猛地、近乎粗暴地甩開!他依舊固執地仰著頭,死死地盯著這扇窗戶,眼神里的絕望和痛苦非但沒有消退,反而因為身體的瀕臨極限而更加熾烈、更加瘋狂、更加不顧一切!那是一種用生命在燃燒的執念!

第三天。雪勢稍小,但氣溫驟降,呵氣成冰。窗外的世界一片銀裝素裹,死寂無聲。陸也幾乎被雪埋到了胸口,像一個半截入土的雪人。他跪伏在那里,身體因極度的寒冷和體力透支而蜷縮著,抖得像寒風中的最后一片枯葉,似乎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偶爾,他會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氣力,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仰起一點脖子,那雙深陷在眼窩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依舊執拗地、燃燒著最后一點瘋狂的光,穿透紛飛的雪幕,投向這扇窗戶。那眼神,像是在進行一場絕望的獻祭,又像是在無聲地乞求最后的審判,更像是在進行一場與命運、與自身罪孽的終極對峙。風雪是他唯一的見證者。

三天三夜。

他就那樣跪在零下十幾度的冰天雪地里,像一尊漸漸失去生命力、卻拒絕倒下的冰雕。醫院里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護士們竊竊私語,眼神復雜地看向我的病房,有不解,有同情,或許還有一絲對執著(無論其動機)的敬畏。母親哭干了眼淚,整個人憔悴得脫了形,形容枯槁,看著窗外的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病房里始終一片死寂。只有監測心率的儀器發出規律的、單調的滴答聲,像在丈量著時間,也像在嘲笑著這場風雪中的獨角戲。我靜靜地躺著,像一個置身事外的、冰冷的觀眾。看著那個曾經在商場上翻云覆雨、意氣風發的男人,如何在風雪中一點點被凍僵,被絕望吞噬,被自身的愧疚凌遲。看著他那遲來的、如同狂風暴雨般猛烈卻空洞的痛苦和懺悔,如何在冰天雪地里徒勞地燃燒、最終化為灰燼。

心口那片凍土,依舊荒蕪死寂,堅硬如鐵。沒有感動,沒有波瀾,甚至沒有一絲報復的快意。他的痛苦,他的懺悔,他的下跪,他這三天三夜在風雪中的自我折磨…這一切,都像一場發生在遙遠星球上的、與我毫不相干的默劇。它們無法穿透那層厚厚的、由背叛、絕望、流產的傷痛、喪父的悲慟以及藥物共同筑成的、堅不可摧的冰殼,觸及里面那顆早已枯死、冰封的心。

太遲了。陸也。

你的火,燒得太遲了。

我的世界,早已是一片被徹底焚毀、連余燼都冰冷凝固的焦土。你的風雪祭壇,祭奠不了任何東西,除了你自己的罪。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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