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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這鞭子,她記下了!

晨光熹微,帶著一絲昨夜未散的寒氣,透過半卷的竹簾,在冰涼的金磚地面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

孫妙儀坐在梳妝臺前,銅鏡里映出一張蒼白依舊、卻不再只有脆弱的臉。

張嬤嬤正小心翼翼地梳理著她烏黑的長發,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琉璃。

“小姐……”

張嬤嬤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掩飾不住的憂懼,“今日去榮壽堂請安,您……您千萬小心些,二小姐那邊吃了那么大的虧,還有夫人……老奴這心里,總是不踏實。”

孫妙儀的目光落在銅鏡里自己微腫的眼瞼上,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碰了碰鏡面里那略顯憔悴的影像,唇角卻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不踏實就對了。”

她的聲音輕若羽毛,卻字字清晰,“她們若就此安分,我才要覺得無趣。”

張嬤嬤手一抖,梳子差點掉落。

她看著鏡中大小姐那雙眼睛——

那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幽邃,像暴風雨前異常平靜的海面,暗流洶涌。

這哪里還是那個只會默默垂淚、任人欺凌的大小姐?

孫妙儀沒再多言。

她任由張嬤嬤替她挽了個簡單不失禮數的垂鬟分肖髻,簪上一支素銀嵌珍珠的步搖,換了身半新不舊、洗得有些發白的淺碧色襦裙。

這身打扮,在孫家這等門第里,近乎寒酸。

但這恰恰是她需要的——一個失去母親庇護、外家沒落、被繼母嫡妹苛待得只能如此寒磣的孤女形象。

她扶著張嬤嬤的手,腳步虛浮地走出棲梧院。

陽光照在身上,驅不散骨子里的寒意,反而讓她微微蹙了蹙眉。

通往榮壽堂的路,需穿過一片栽種著石榴樹的小徑。

五月榴花似火,開得正艷,紅得刺眼。

剛走到石榴樹蔭下,前方拐角處,一道鵝黃色的身影便帶著一股濃郁的、近乎嗆人的脂粉香風,猛地閃了出來。

正是孫婉清。

她顯然精心打扮過,鵝黃襦裙鮮艷奪目,發髻上插著新得的赤金點翠步搖,臉上敷著厚厚的脂粉,卻依舊掩不住眼底的烏青和那份怨毒扭曲的戾氣。

她身后半步,站著她的生母,如今的孫府當家主母王夫人。

王夫人一身絳紫色織金緞褙子,面容保養得宜,只是那雙微微上挑的狐貍眼里,此刻正毫不掩飾地流淌著對孫妙儀的刻骨厭惡,如同在看什么污穢不堪的東西。

“喲,這不是我差點成了水鬼的姐姐嗎?”

孫婉清的聲音又尖又利,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嘲弄,刻意拔高,足以讓附近經過的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堵在路中央,下巴高高揚起,眼神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釘在孫妙儀蒼白脆弱的臉上。

孫妙儀腳步頓住,垂著眼睫,沒有動作。

看到她小白花的模樣,孫婉清的火氣頓時上升起來。

“今日崔郎可不在,你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裝給誰看呢?”

孫婉清往前逼近一步,說出的話越發惡毒,“一個死了娘的孤女,也配肖想清河崔氏的嫡子?崔郎那是可憐你才給你幾分面子!你還真當自己是顆珍珠了?”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越發尖刻,:“我告訴你孫妙儀!崔郎那樣的人,你連給他提鞋都不配!識相的,趁早自己滾遠點!不然……”

孫婉清眼中兇光一閃,猛地揚起了手!

她手中握著的一根細細的、泛著烏光的馬鞭!

那鞭子帶著凌厲的破空之聲,毫不留情地朝著孫妙儀單薄的肩頭狠狠抽去!

“啪——!”

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晨間小徑上炸開!

孫妙儀痛得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個趔趄,若非張嬤嬤死死扶住,幾乎要撲倒在地。

淺碧色的襦裙肩頭瞬間裂開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一道刺目的紅痕迅速在布料下洇開、腫脹起來。

火辣辣的劇痛瞬間席卷了半邊身子,額頭上冷汗立刻冒了出來。

“小姐!”

張嬤嬤目眥欲裂,失聲尖叫,老淚縱橫,撲上去就想擋在孫妙儀身前。

“滾開!老刁奴!”孫婉清厲喝一聲,鞭梢一抖,作勢又要抽下。

“住手!”一聲威嚴的呵斥適時響起。

孫元禮的身影出現在小徑的另一頭,顯然也是要去榮壽堂請安。

他皺著眉頭,臉色陰沉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孫婉清抽鞭子的動作僵住,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化為更深的委屈和怨懟,指著孫妙儀叫道:“父親!是她!是她先……”

“夠了!”

孫元禮打斷她,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和斥責,“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成何體統!婉清,你身為妹妹,怎可對長姐如此無禮!收起你的鞭子!像什么樣子!”

他的目光掃過孫妙儀肩頭那道刺目的鞭痕和裂開的衣衫,眉頭皺得更緊,眼神復雜地在她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這一瞬的停留,并非純粹的疼惜。

那眼神里,有對家宅不寧的惱怒,有對孫婉清跋扈的厭煩,但更多的,是一種權衡利弊后的考量。

他想到了昨日崔子健那毫不掩飾的“維護”和警告。

孫元禮深吸一口氣,轉向孫妙儀時,語氣放緩和了些,甚至帶上了一絲連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的、極其生硬的“關切”:“妙儀,你沒事吧?婉清年紀小不懂事,你多擔待些快回去換身衣裳,仔細著了風寒。”

他對著旁邊的張嬤嬤吩咐了一句:“扶你家小姐回去上點藥。”

這突如其來的、近乎“溫和”的態度,在往日簡直是天方夜譚。

若是原主,此刻怕是要受寵若驚,感激涕零。

孫妙儀卻只覺得一股冰冷的諷刺直沖喉頭。

她強忍著肩頭的劇痛和心頭的惡心,微微垂下頭,長長的眼睫遮掩住眸底翻涌的寒光,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和隱忍:“謝父親關懷,女兒……女兒無礙,還是先去給祖母請安要緊,莫要誤了時辰。”

她表現得如此“識大體”,甚至帶著點為了家族體面甘愿忍辱負重的委屈。

孫元禮看著她這副逆來順受、楚楚可憐的樣子,又想到崔子健的態度,心中那點因家宅不寧而起的怒火和對庶女的厭煩更甚,對著孫婉清斥道:“看看你姐姐!再看看你!還不快給你姐姐賠不是!”

孫婉清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父親那明顯偏袒的態度,再看看孫妙儀那副“裝腔作勢”的可憐樣,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

讓她給這個賤人道歉?

做夢!

“父親!明明是她……”孫婉清尖聲反駁。

“閉嘴!”

孫元禮厲聲打斷,眼神冰冷,“再多說一句,就給我滾回攬月閣禁足三個月!”

孫婉清被父親眼中那毫不留情的寒意懾住,剩下的話卡在喉嚨里,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最后只剩下扭曲的怨毒。

她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了孫妙儀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給我等著!

王夫人一直冷眼旁觀,此刻才上前一步,輕輕拉了拉孫婉清的袖子,臉上擠出一絲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好了好了,老爺息怒,清兒也是氣糊涂了,姐妹間小打小鬧罷了,妙儀是姐姐,想必不會跟妹妹計較的。”

她這話輕飄飄的,直接將一場蓄意的鞭打定性為“小打小鬧”,還暗指孫妙儀若計較就是心胸狹窄。

孫妙儀低垂著頭,肩膀因為疼痛和壓抑的憤怒而微微顫抖,沒有接話。

孫元禮顯然也不想再糾纏,揮了揮手:“行了,都去榮壽堂吧!”

他率先邁步,王夫人立刻拉著滿臉不甘、眼神怨毒如蛇蝎的孫婉清跟上。

孫妙儀落在最后,在張嬤嬤心疼得直掉淚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忍著肩頭火辣辣的痛,走向那座象征著孫府最高權威、也象征著冰冷枷鎖的榮壽堂。

她垂下的眼睫下,寒芒凝聚如冰。

這第一鞭,她記下了。

來日方長。

榮壽堂內,檀香的氣息濃重得有些沉悶。

上首的紫檀木雕花羅漢榻上,端坐著孫府的老封君,孫妙儀的祖母孫老夫人。

她身著深褐色五福捧壽紋樣的錦緞褙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戴著一整套沉甸甸的赤金頭面,面容嚴肅刻板,法令紋深如刀刻,一雙微微耷拉著的三角眼,此刻正半闔著,手中緩緩捻動著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仿佛外界一切都與她無關。

孫元禮帶著王夫人、孫婉清和孫妙儀上前行禮問安。

“給母親請安。”孫元禮躬身。

“給老夫人請安。”王夫人帶著孫婉清福身。

孫妙儀依著規矩,深深福下身去,姿態恭謹柔順:“孫女妙儀,給祖母請安。”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上首的孫老夫人依舊半闔著眼,捻著佛珠,仿佛入定了一般,對下方保持著行禮姿勢的幾人視若無睹。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佛珠相互碰撞發出的輕微“嗒、嗒”聲,敲打在人心上,帶來無形的巨大壓力。

孫妙儀維持著行禮的姿勢,腰背挺直,但身體細微的顫抖卻越來越明顯,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越發蒼白。

她肩胛處那道鞭傷在持續用力的姿勢下,如同被撕裂般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痛楚。

這漫長的煎熬持續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

孫老夫人才像是終于從入定中醒來,慢悠悠地掀開眼皮,那雙渾濁卻依舊銳利的三角眼,如同冰冷的探針,落在孫妙儀因忍耐疼痛而微微顫抖的身體上。

“起來吧。”她的聲音蒼老而干澀,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

孫妙儀這才緩緩直起身,身體因為僵硬和疼痛而微微晃了一下,張嬤嬤連忙扶住。

她垂著眼,低聲道:“謝祖母。”

“哼。”

孫老夫人鼻腔里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目光掃過她洗得發白的舊衣和依舊蒼白的臉,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刻薄,“瞧瞧你這副樣子,病病歪歪,穿著也如此寒酸,哪里還有半點我們孫家嫡長女該有的體面?倒像是哪個破落戶家里跑出來的。”

她捻著佛珠,話語卻如同淬了毒的針,一根根扎過來:“聽說昨日又在園子里惹是生非,鬧得闔府不寧?自己不小心落了水,倒有臉哭哭啼啼鬧到人前!還累得崔家人親自過府?妙儀啊,不是祖母說你,人要懂得自知之明,有些東西,不是你的,強求也求不來,反倒顯得輕浮不知廉恥,丟盡了我孫家的臉面!”

她頓了頓,渾濁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邊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得意揚揚的孫婉清,話鋒更加尖利:“你母親去得早,謝家這些年……哼,也指望不上,你妹妹雖說是庶出,可她外家是瑯琊王氏的旁支太原王氏!那是何等門第?便是旁支,那也是骨子里的高貴!你拿什么比?心比天高,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這一番夾槍帶棒、極盡羞辱的話語,將孫妙儀的出身、教養、品行貶低得一無是處,更是將孫婉清的王氏血脈捧到了天上。

榮壽堂內伺候的丫鬟婆子們個個屏息凝神,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孫婉清和王夫人臉上則露出毫不掩飾的暢快和得意。

王夫人更是適時地輕嘆一聲,假惺惺地開口:“老夫人息怒,妙儀年紀小不懂事,您慢慢教導便是,只是……這婚姻大事,終究講究個門當戶對,強扭的瓜不甜,崔家的嫡子,我們清兒……唉,也是我們清兒福薄。”

她這話看似勸解,實則句句都在火上澆油。

孫婉清也立刻接口,聲音嬌嗲:“祖母,您別生氣了,姐姐她……她可能也是一時糊涂,被崔郎的風采迷了眼,只是身份有別,她確實……唉。”

她搖著頭,一副痛心疾首、為姐姐“惋惜”的模樣。

這母女倆一唱一和,將孫妙儀徹底踩入泥濘。

孫老夫人聽著,臉上的鄙夷和不耐更甚,看著孫妙儀的眼神如同看一塊骯臟的抹布:“聽到了?要認清自己的身份!莫要再癡心妄想,否則……”

“否則如何?”

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孫老夫人的話。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無形的冰刃,瞬間劈開了榮壽堂內那令人窒息的、充斥著刻薄與得意的空氣。

所有人都是一愣,難以置信地看向聲音的來源——那個一直垂首沉默、仿佛被訓斥得抬不起頭的孫妙儀。

只見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此刻沒有半分淚意,也沒有預想中的屈辱和怯懦。

那雙總是含著水光、顯得楚楚可憐的杏眼,此刻清亮得驚人,沉靜、冰冷,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銳利,直直地迎上了孫老夫人那渾濁而刻薄的三角眼。

她甚至沒有等孫老夫人那句“否則”后面的威脅出口。

孫妙儀站直了身體,她微微揚起了下巴,唇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笑意,那笑意不達眼底,反而襯得她那雙眼睛更加幽深寒冽。

“祖母口口聲聲說身份,說血脈,說命。”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盤敲打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上。

“孫女愚鈍,倒想請教祖母幾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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