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樓下的那片空地上，謝必安立定腳步，指尖在空中虛虛一劃。剎那間，一道泛著幽藍冷光的裂隙憑空撕開，如同一道通往未知的界碑，無聲地吞吐著陰濕的寒氣。待我們一行人徹底踏入這片死寂之地，那扇晃動的“門”便如潮水退去般緩緩閉合，連最后一絲微光也被濃稠的黑暗吞沒。

直到走出陰陽兩隔的那扇大門，不過這扇門并不是我們走時的那扇，而是屹立在荒郊野外，徹底來到陰間，身后那三人才像突然掙脫了無形的束縛，齊刷刷地打了個寒顫，茫然地睜開眼。

“走吧。”

謝必安的聲音在空蕩的陰間里蕩開，帶著一種穿透魂魄的涼意，他抬腳便朝前方灰蒙蒙的路徑走去。

我屏住呼吸，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后，眼角的余光瞥見那三人正僵在原地打量四周。他們的臉上寫滿了復雜——瞳孔因新奇而微微放大，目光貪婪地掃過那些漂浮在半空的、扭曲的灰白色影子；可緊抿的嘴角和微微顫抖的指尖，又泄露了難以掩飾的畏懼，像是隨時會被這片死寂吞噬。

全程沒人開口問一句“這是哪里”“要帶我們去做什么”。或許是周遭陰森的氣息太過直白，讓他們從那些口耳相傳的傳說里猜到了答案；又或許，當死亡真正降臨的那一刻，所有的疑問都已變得無關緊要，只剩下聽天由命的麻木了

我們一路穿行，走在蜿蜒的小徑上，兩旁是枯寂的野草，順著這條路不知走了多久，一座古樸的石橋終于出現在視野盡頭，我們也隨之停了腳步。

我抬眼望去，視線第一時間便落在了橋頭——一位老婆婆正坐在那里，身前擺著一張簡陋的木桌，桌上似乎放著些陶碗。

“那是孟婆吧。”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間反應過來，這必然就是傳說中的奈何橋了，只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不敢聲張。

這時，謝必安和范無咎已經上前，對著老婆婆恭敬地拱了拱手，語氣帶著明顯的敬重

“孟婆婆，歇著呢？”

看樣子，他們對這位能抹去靈魂記憶的老婆婆向來十分尊崇。

“哎，打了會兒盹。”

孟婆撐著身旁的竹椅扶手，緩緩站起身。她的動作不疾不徐，先是目光平和地掃過那三個神色茫然的鬼魂，隨即，視線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你就是新來的陰差，小淼吧？”

她開口說道，聲音帶著歲月沉淀的溫潤，像冬日里曬過太陽的棉被，透著股讓人安心的慈祥。

“哎，是我，孟婆婆。”

我連忙走上前，有些拘謹地撓了撓頭回應。

“哎呦，真年輕啊。”

孟婆看著我，笑著搖了搖頭

“我說你們這些當差的，怎么凈找這些年輕人過來？他們陽間的夜生活多豐富，全被你們給攪黃了喲。”

這話聽著像是在替我抱不平。

“哎，沒辦法啊。”

謝必安在一旁笑著接話

“誰讓這小子運氣不好，被閻王爺給選中了呢。”

見狀，我趕緊又往前湊了湊——剛才站在一旁不說話，這會兒想想確實不太禮貌。

“嘿嘿，沒事的孟婆婆，”

我忙解釋道

“本來我也睡得早，不礙事的。”

“哎呦，瞧你瘦的。”

孟婆伸出手，輕輕捏了捏我的胳膊，眼神里滿是疼惜

“多吃點，長點肉才好。”

此刻的她，哪里像是掌管輪回記憶的陰間神明，分明就是一位再慈祥不過的老奶奶——不對，她本就是一位讓人打心底里覺得親近的慈祥老奶奶啊。

幾句家常般的閑聊過后，我們便轉入了正題。我對接下來的流程滿心好奇，索性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地仔細看著。

只見孟婆緩步走到桌邊，拿起三只粗陶碗，從身旁的大瓦罐里舀出渾濁的湯液，分別遞到那三個鬼魂面前。

“喝下去吧。”

她的聲音依舊溫和

“前世種種都會隨著這碗湯淡去，只留魂魄本真。過了這奈何橋，你們這一世的陽間生涯，才算真正了結。”

說著，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三人飲下。

三人竟沒有絲毫猶豫，接過碗便仰頭一飲而盡。看他們眉眼舒展，既無苦澀的皺眉，也無難咽的踟躕，想來這孟婆湯的滋味，或許并不像傳說中那般難以下咽。

“好了，過去吧。”

孟婆朝橋的另一頭努了努嘴。

三人點點頭，腳步有些發飄地踏上了奈何橋。剛走沒幾步，他們頭頂便悠悠飄起一縷縷細碎的白霧，像被風吹散的棉絮，裊裊娜娜地升騰著，轉眼就融入了陰間的灰暗里。

“他們的記憶，就這樣散了。”

謝必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我望著那三道逐漸模糊的身影，看著那些象征記憶的白霧一點點消散，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酸甜苦咸一起涌了上來，說不清是悵然還是釋然。

等他們徹底走過橋，身影在對岸站定，我們這邊的事便告一段落了。

“好了，孟婆婆，我們先告辭了。”

謝必安上前一步，恭敬地說道。

“嗯，去吧。”

孟婆擺了擺手，轉身又坐回了那張吱呀作響的舊竹椅上，閉上眼像是要繼續打盹。

“孟婆婆再見！”

我連忙揮了揮手，隨后快步跟上謝必安和范無咎，跟著他們以及那三個已無過往記憶的鬼魂，朝著下一站——陰森威嚴的閻羅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