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昭黎把最后一本日記本塞進書桌抽屜，指尖在微涼的木紋上頓了頓。窗外的蟬鳴裹著夏季的熱氣涌進來，新生報到處的喧鬧聲淡了些，倒襯得宿舍里格外安靜。她想要去教室看看，身后傳來樊曼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哎，等下——”

許昭黎回頭，看見樊曼正看著她。“你這是打算去哪兒轉？”樊曼仰頭看她，額前碎發被汗濡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

許昭黎指尖從抽屜邊緣收回，指腹還殘留著木紋的微涼觸感。她看著樊曼，桌上的蜜桃烏龍已經喝了大半，杯壁凝的水珠順著杯身滑下來，在桌面洇出一小片濕痕。

“想去教學樓看看，”她據實說，目光掠過樊曼腳邊沒來得及收拾的紙箱，“提前認認教室的位置，免得下周上課找不著北。”

樊曼“哦”了一聲，抬手把額前汗濕的碎發捋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巧了，我剛也在想這事，”她從椅子上直起身，拍了拍校服外套上的灰，“我媽早上還跟我念叨，說高中教室可比初中大，得早點摸清座位分布，不然想坐靠窗的位置都搶著。”

“靠窗的位置……”她輕聲重復，忽然想起以前總跟程佑序搶教室后排靠窗的座位，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能曬著半本練習冊，“確實挺好的。”

樊曼已經拎起了書包，帆布帶子上掛的金屬叮當作響。“那一起去？”她眼里帶著點雀躍，像藏了顆剛剝開的水果糖，“我剛才在樓下看了指示牌，教學樓應該往東邊走。對了，你知道咱們班在幾樓嗎？我報到時太慌，只記得班主任姓王。”

許昭黎搖搖頭。她連分班名單都沒敢多看——她總怕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正好，”樊曼走上前，“咱們慢慢找。我爸說，新環境就得慢慢逛，就像拆盲盒，說不定能撞見驚喜呢。”

許昭黎被她拉著走出宿舍，夏末的熱風迎面撲來，蟬鳴突然變得清晰，像要鉆進耳朵里。走廊里有新生抱著摞書走過，笑聲順著風飄過來，她忽然聽見樊曼在耳邊說：“你看，前面那棟白樓就是教學樓吧？窗戶亮堂堂的，比我初中那棟好看多了。”

她抬頭望去，陽光在教學樓的玻璃幕墻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恍惚間，好像又看見初中畢業那天，程佑序站在教學樓前沖她揮手，書包上的小魚掛件晃來晃去，喊著“高中見啊許昭黎”。

“嗯，”她應了一聲，聲音被風吹得有點散，“是挺好看的。”

兩人并肩走在樹蔭下，樊曼無聊數路邊的樹：“一棵梧桐，兩棵……哎，你初中的教室窗外有樹嗎？我那間窗外是棵老槐樹，春天落花瓣，能掃出滿滿一簸箕。”

許昭黎的腳步慢了半拍。她初中教室窗外是棵玉蘭樹，程佑序總在花開時偷偷摘一朵，夾在她的語文書里，書頁上至今留著淡淡的黃痕。可現在，那本書被她收在行李箱最底層，像藏起了一段沒說出口的告別。

“有棵玉蘭樹。”她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絞著書包帶。

樊曼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從口袋里摸出顆薄荷糖，剝開遞過來：“含著吧，涼快。我媽說，緊張的時候吃顆糖就好了。”

許昭黎接過糖，薄荷的清涼在舌尖散開，卻壓不住心底那點澀。她看著教學樓越來越近，忽然覺得，有些空出來的位置，或許真的要被新的人和事填滿了。

“找到了！高一（19）班，在六樓！”樊曼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去看看靠窗的位置還空著沒。”

三樓的走廊比樓下更亮，陽光透過欄桿斜切進來，在地面投下長長的格子影。19班的門沒鎖，樊曼先一步邁進去。

許昭黎跟著探頭，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教室里的桌椅擺得整整齊齊，前排靠窗的位置空著，窗臺上積著層薄灰，卻能想象出陽光落進來的樣子。可她的視線，卻先落在了后排——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和小學教室一模一樣的方位。

“你看那組！”樊曼已經沖到前排，指著靠窗的雙人座，“視野超好，還能看見樓下的梧桐樹！”

許昭黎沒動。她看見后排那個空位旁，放著本攤開的數學練習冊，封面上的名字龍飛鳳舞——不是程佑序的字跡。

“怎么了？”樊曼回頭，見她站在門口，“快來選位置啊，我占了這個，你坐我旁邊？”

許昭黎走過去，又聽見樊曼在說：“你看這窗戶，比初中的大好多，秋天落葉肯定能飄進來。”

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停了，風穿過走廊，吹得窗簾輕輕晃。許昭黎把橡皮擦塞進筆袋，抬眼時，正看見樊曼踮著腳擦窗臺，衣服后背蹭上了灰，像只沾了土的小松鼠。

“我來吧。”她走過去，從書包里摸出紙巾。

樊曼直起身，突然指著窗外：“你看！那邊有籃球場！下午肯定有人打球。”她轉頭時，發梢掃過許昭黎的手背，“對了，你喜歡什么運動？我初中最后一次跳遠得了冠軍，哈哈。”

許昭黎剛想說“不喜歡運動”，卻看見樊曼眼里的期待，像上次程佑序舉著跳繩問“要不要試試籃球”時一樣。她捏了捏口袋里的薄荷糖紙，糖紙窸窣響：“……羽毛球還行。”

“那太好了！”樊曼眼睛亮起來，“我爸上周剛給我買了新球拍，周末可以去操場打！”她忽然指著許昭黎的書包掛件，“你那個掛件好像很特別，是別人送的嗎？”

許昭黎的手指頓了頓，看向窗外。梧桐樹的葉子被風吹得翻卷，露出底下的白，像程佑序以前總愛翻起的校服袖口。她輕聲說：“嗯，初中同學送的。”

“肯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樊曼拿起桌上的粉筆，在黑板角落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我初中同桌送了我這個，”她指著書包上最顯眼的那顆星星掛件，“說‘以后見不到，就看星星想我’。”

許昭黎看著那個笑臉，忽然想起程佑序在畢業紀念冊上畫的小人，也是歪歪扭扭的。她嘴角動了動，沒說話。

“走啦，再去看看操場？”樊曼拉著她往門口走，經過后排時，許昭黎的目光又掃過那個靠窗的位置。

走出教學樓時，樊曼突然說：“其實我有點怕，怕新同學不好相處。但現在覺得，跟你一起找教室，好像沒那么怕了。”

夏末的風卷著蟬鳴掠過耳邊，許昭黎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和樊曼的影子挨在一起，被陽光拉得很長。她捏了捏口袋里的薄荷糖，那點澀好像淡了點。

“嗯，”她這次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楚，“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