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雨，將潯城澆得濕透。

街道上的水洼還未干透，渾濁的積水映著灰蒙蒙的天，偶爾被路過的行人踩碎，濺起的泥點沾在褲腳，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路邊的梧桐樹葉低垂著，葉尖掛著未滴落的水珠，在陽光下泛著微弱的光，卻驅散不了那股黏膩的悶熱。

“小黎，你自己進咯？我不太方便“許榮明說。

“好的“許昭黎淡淡回道，便轉身走向女生宿舍。

今天是潯城五中開學的日子。風里還帶著初夏的熱意，門口的梧桐葉沙沙響，穿著新校服的學生攥著皺巴巴的報到單，偷偷瞄著身邊陌生的面孔，腳步都放得輕輕的。

許昭離捏著那張被手心汗濡得發皺的宿舍條，順著樓道里歪歪扭扭的指示牌往上走。樓道里飄來陌生的說話聲，她慌忙低下頭，匆匆走過。

三樓西頭的門虛掩著，她在門口頓了頓，手指在冰涼的門把手上懸了懸，才輕輕推開一條縫。“302”的門牌晃了晃，她看向門口貼的床位分配表，確認床位號和紙條對上，才推門走進去。

許昭離剛挪到自己床位旁，目光一抬就頓住了——本該空著的床鋪上，有人正彎腰疊著一件淺藍色的牛仔褲。

她像被施了定身咒，腳底板像粘在了地磚上，手里攥著的小挎包帶子勒得指節發白。方才在樓道里攢的那點勇氣忽然泄了大半，喉嚨卡了一下，想說句“不好意思”，又怕聲音太輕沒人聽見，張了張嘴，最終只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氣音。

床上的人似乎察覺到動靜，回過頭來。許昭離慌忙垂下眼，鼓起勇氣說：“同學，這個床位好像是我的。”

樊曼剛把被褥往床尾一撂，就湊到門口那張表前，手指點著名字來回掃了兩遍。等看清“許昭離”三個字旁的床位號，臉上已經漾開大大的笑，只是眼角眉梢還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紅暈。

“啊哈哈，姐妹，不好意思了。”她幾步跨過來，聲音亮堂堂的，卻特意放輕了些，手在許昭離胳膊上輕輕碰了下，“光顧著數床位號了，名字看串了行了。”

樊曼自己先笑起來，眼波里像盛了碎光，盈盈亮亮的。眼尾微微上挑，彎成一彎浸在溫水里的月牙，連帶著眼下那顆小小的痣都跟著漾出笑意。睫毛剛才因為著急眨得快，這會兒垂下來時，在眼瞼投下淺淺的陰影，再抬眼時，那雙眼睛里的不好意思還沒褪盡，卻已經被更盛的熱絡填滿，亮得像是落了兩顆星星，偏又帶著點孩子氣的狡黠。

許昭離眼簾輕輕垂了垂，長睫在眼下掃出一小片淺影。她往門內挪了半步，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尾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軟糯：“沒、沒關系的。”

抬眼時，目光剛巧撞進樊曼亮閃閃的眼睛里，她慌忙又錯開些，耳廓泛起淡淡的粉。“我叫許昭黎，”三個字說得溫溫吞吞，卻每個音都清晰，說完又飛快補充了句，“昭陽的昭，黎明的黎。”像是怕對方聽不清，又像是借解釋多攢了點說話的勇氣，眼尾悄悄抬了抬，飛快地瞥了樊曼一眼，又趕緊落回自己床上，嘴角卻抿出個淺淺的弧度。

走廊里傳來拖著行李箱的轱轆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幾句輕快的交談。門被推開時，先進來的是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額前碎發被汗水濡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手里還拎著半瓶礦泉水，看見屋里的人，眼睛先彎了彎：“Hi！我是林溪，住這屋的！”

樊曼拍了下手，指著許昭黎介紹：“這是許昭黎。”又轉向林溪，“我叫樊曼，剛才還鬧了個小笑話呢！”許昭黎在一旁輕輕點頭。

走廊里忽然傳來“咔噠”一聲輕響，像是高跟鞋跟磕在地面瓷磚上。緊接著，一個拖著銀灰色行李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輪子碾過地面的聲音格外清晰。

胡淺淺穿著米白色連衣裙，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手里捏著條真絲披肩，目光淡淡掃過屋里，最后落在空著的那張床位上。她沒急著進來，先皺了下眉，用戴著細手鏈的手指點了點門框：“這走廊也太窄了，箱子都不好挪。”聲音不算大，卻帶著點理所當然的嬌貴。

樊曼正和林溪聞聲抬頭：“你也是302的？快進來呀。”

對方這才推著箱子進來，輪子撞到床腿時，她“呀”了一聲，像是被嚇著似的往后退了半步：“這床怎么擺得這么擠？”說著從包里拿出消毒濕巾，仔仔細細擦了擦椅子才坐下，動作慢悠悠的，和屋里忙碌的氛圍有點格格不入。

“我叫胡淺淺。”她攏了攏披肩，視線掠過樊曼沾了點灰塵的牛仔褲，又落在林溪攤開的筆記本上，“你們都到多久了？”

林溪接話道：“我們也就剛到半小時，正收拾呢。你是最后一個啦。”

胡淺淺“嗯”了一聲，打開行李箱，露出里面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連襪子都按顏色分了格。她拿出個精致的香薰瓶往桌上一放，屋子里立刻飄起淡淡的梔子花香：“我有點潔癖，平時東西喜歡歸置整齊，你們別介意。”語氣算不上生硬，卻明明白白劃了道線。

樊曼愣了下，隨即笑起來：“沒事沒事，愛干凈是好事！我這人糙，回頭亂了您提醒我！”

許昭黎正往書架上擺書，聞言悄悄抬眼，見胡淺淺正用小鑷子夾著棉花擦香薰瓶，側臉線條精致，卻沒什么表情。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發梢，泛著柔和的光澤，只是那雙手捏著鑷子的樣子，總讓人覺得她和這熱鬧的宿舍隔著層薄薄的紗——既在其中，又帶著點自成一派的疏離。

五中中午的太陽灼熱耀眼，如同她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