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石門后,藏著一汪山泉。
陳默用石塊壘起簡易的灶臺,篝火舔著鍋底,里面煮著從廢墟里找到的脫水蔬菜和壓縮餅干,咕嘟咕嘟的聲響在溶洞里回蕩,混著鐵牛偶爾壓抑的咳嗽聲,竟生出一種奇異的安穩感。
“凌玥姐的體溫降下來了。”阿木從里間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塊濕布,布上沾著淡綠色的草藥汁——這是凌玥昏迷前指給他的,說能緩解病毒引起的發熱。少年的袖口還在滴水,剛才為了給凌玥冷敷,他把整條胳膊伸進了山泉里。
陳默掀開鍋蓋,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臉上的疤痕:“讓她再睡會兒。鐵牛,你的胳膊怎么樣?”
鐵牛正靠在石壁上,用繃帶纏繞著焦黑的傷口,聞言咧嘴笑了笑,露出兩排焦黃的牙齒:“死不了。就是以后拉弓可能沒那么利索了。”他的右臂從肩膀到肘部都纏著厚厚的紗布,滲出來的血已經發黑,那是被凈化區電擊槍擊中的痕跡,普通的消炎藥根本沒用。
陳默舀了一碗熱湯遞給他:“等凌玥醒了,讓她用抗體血清試試。昨天她在終端里說,已經解析出對抗電擊毒素的成分了。”
鐵牛接過湯碗,手指卻頓了頓:“陳默,你說實話,我們還能撐多久?”
溶洞里的空氣瞬間凝固。篝火的光芒在每個人臉上跳躍,映出阿木緊抿的嘴唇,映出鐵牛眼底的疲憊,也映出陳默落在湯面上的、復雜的倒影。
“撐到我們找到徹底摧毀凈化區的方法為止。”陳默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凌玥的基因鎖能毀掉樣本,說明博士的技術不是無懈可擊的。只要找到他的弱點...”
“弱點就是凌玥姐,對不對?”阿木突然開口,少年的聲音帶著超出年齡的冷靜,“博士想要的是她的基因序列,我們只要保護好她,就能牽著他們的鼻子走。”
陳默看著他,突然想起石叔。那個老人總說阿木像他父親,不僅是倔強,更有一種在絕境中看清本質的敏銳。他點點頭:“但我們不能永遠被動防御。博士在等我們犯錯,我們必須主動出擊。”
他從背包里掏出一張折疊的地圖,是用終端掃描石叔留下的筆記還原的——上面標注著十幾個地行者部落的位置,有些已經被紅霧覆蓋,用黑色叉號標記,有些還亮著綠色的點,代表“可能幸存”。
“南邊的青峰部落,據說還保留著舊時代的衛星接收器。”陳默的指尖點在一個綠色圓點上,“如果能啟動它,我們就能定位凈化區艦隊的準確位置,甚至可能黑進他們的通訊系統。”
“我跟你去。”阿木立刻站起來,弓箭“當啷”撞在石壁上。
“你留下。”凌玥的聲音突然從里間傳來,她扶著石壁慢慢走出來,銀色的瞳孔在火光中泛著微光,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步伐已經穩了很多,“你的箭法是我們現在最需要的防御力量。而且...”她看向鐵牛,“鐵牛的傷需要人照顧。”
鐵牛剛想反駁,就被凌玥按住了肩膀。女孩的指尖帶著一絲涼意,卻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堅定:“這不是商量,是命令。”
溶洞里再次安靜下來。陳默知道,凌玥的決定總是基于最理性的判斷——她體內的抗體能感知到危險的濃度,或許已經預見到了南邊的風險。他收起地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金屬盒,里面裝著三枚用抗體血清浸泡過的箭頭:“帶上這個,遇到改造嘶吼者就射它們的眼睛,那里是機械與生物組織的連接點,血清能讓它們癱瘓。”
阿木接過金屬盒,緊緊攥在手里。
第二天清晨,陳默和凌玥出發時,阿木往他們的背包里塞了足夠吃五天的壓縮餅干,還有一小袋用草藥磨成的粉末:“這是止血的,凌玥姐說你后背的傷還沒好透。”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陳默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有些關心,不需要用語言回應。
通往青峰部落的路比想象中難走。紅霧已經擴散到了半途,空氣里的腥甜味濃得化不開,陳默的終端時不時發出警報,提醒他們紅霧濃度正在接近危險值。凌玥的銀色紋路也越來越活躍,尤其是靠近某些廢棄的村落時,她的瞳孔會突然收縮,像感應到了什么。
“這里的病毒孢子很奇怪。”凌玥突然停下腳步,指尖按在一棵枯死的變異植物上,那里的樹皮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滲出綠色的粘液,“它們沒有攻擊活性,反而在...聚集。”
陳默用終端掃描了一下粘液,屏幕上跳出一行字:“病毒孢子處于休眠狀態,被某種蛋白質包裹。”
“是凈化區的手筆。”陳默的眼神冷了下來,“他們在紅霧里加了抑制劑,讓孢子暫時休眠,等我們進入部落,再遠程激活。”
凌玥的指尖泛起銀光:“但他們算錯了一點。”她伸手觸碰那棵變異植物,綠色的粘液在她掌心漸漸凝固,變成灰白色的粉末,“抗體能中和這種蛋白質。我們可以利用這點,反過來設個陷阱。”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默契。
青峰部落的遺址在一片山谷里。木質的寨門已經腐朽,但上面的圖騰還能辨認出是地行者的標志——圓圈里三道豎線,代表“醫療、防御、希望”。陳默推開寨門時,腳邊踢到了一個生銹的金屬牌,上面刻著“青峰部落第37任首領”,邊緣還沾著暗紅色的血跡。
“衛星接收器應該在祭壇后面。”凌玥的聲音很輕,銀色的瞳孔警惕地掃視著周圍,“但這里太安靜了,不正常。”
陳默握緊消防斧,放慢腳步。部落的房屋大多完好,甚至有些門口還晾著沒干的獸皮,看起來像是突然被遺棄的。在一間最大的木屋前,他發現了一串腳印——不是嘶吼者的爪痕,也不是人類的腳印,而是某種機械裝置留下的,邊緣還沾著淡綠色的冷卻劑。
“他們來過。”陳默的聲音壓得很低,“而且離開得很匆忙。”
他推開木屋的門,里面的景象讓兩人倒吸一口涼氣:墻上掛著十幾具風干的尸體,都穿著地行者的服飾,胸口插著銀白色的金屬管,管尾連接著一個微型泵,里面的綠色液體已經凝固——這是凈化區抽取活體病毒樣本的裝置。
“太殘忍了...”凌玥的聲音帶著顫抖,銀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憤怒,脖頸上的紋路突然亮了起來,整個木屋的溫度都似乎下降了幾分。
陳默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靜:“別被激怒。他們就是想讓你失控,這樣才能趁機采集更多的基因數據。”
凌玥深吸一口氣,紋路漸漸暗了下去。她走到尸體旁,仔細檢查著金屬管:“這些裝置的線路是串聯的,只要破壞一個,就能引發連鎖反應,毀掉所有樣本。”
“那衛星接收器...”
“是誘餌。”凌玥的指尖在金屬管上劃過,“你看這里的接口,和凈化區運輸車的能量線完全匹配。他們根本沒打算帶走這些樣本,是想等我們啟動接收器時,用它的能量激活病毒,把整個山谷變成一個巨大的培養皿。”
陳默看向祭壇的方向,那里果然有一個銀白色的裝置,偽裝成衛星接收器的樣子,頂端的天線正緩緩轉動,發出微弱的嗡鳴——那是能量聚集的聲音。
“那我們...”
“按計劃行事。”凌玥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小巧的引爆器,上面連接著幾包從安全屋帶出來的塑膠炸藥,“你去祭壇,假裝啟動接收器,我去破壞金屬管的串聯線路。三分鐘后在寨門匯合。”
陳默點點頭,握緊消防斧,朝著祭壇的方向走去。陽光透過山谷的縫隙照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的腥甜味越來越濃,終端上的紅霧濃度已經達到0.6g/m3,接近危險值。
祭壇上的“衛星接收器”果然在聚集能量,表面的金屬板泛著紅光。陳默假裝調試設備,眼角的余光瞥見十幾個穿著白制服的人從木屋后面鉆出來,手里的槍都對準了祭壇,為首的正是那個高個子。
“啟動它。”高個子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帶著勝券在握的傲慢,“博士說,只要你啟動接收器,就告訴你關于2242年基因實驗的真相。”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跳。他一直懷疑自己參加的實驗和赤潮病毒有關,沒想到凈化區竟然知道內情。他的手指懸在啟動按鈕上,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興奮。
“倒計時開始了。”高個子舉起遙控器,“十,九,八...”
就在他數到“三”的時候,整個山谷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木屋的方向傳來連續的爆炸聲,綠色的粘液從窗戶里噴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一團團煙霧。
“動手!”陳默大喊著,按下了手里的引爆器。
祭壇下的炸藥瞬間引爆,銀白色的“接收器”被炸得粉碎,露出里面的病毒培養核心。白制服們被沖擊波掀飛,混亂中,陳默看到凌玥正從木屋后面沖出來,手里拿著一個黑色的金屬盒——里面裝著青峰部落留下的真正的衛星數據硬盤。
“抓住她!”高個子嘶吼著,舉槍射擊。
藍色的電流擦著凌玥的耳邊飛過,擊中了旁邊的木柱,燃起熊熊大火。陳默撲過去,用身體擋住凌玥,消防斧橫掃而出,劈斷了最近的槍管。
“走!”他拽著凌玥,朝著寨門的方向狂奔。身后傳來密集的槍聲,子彈打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兩人沖出寨門時,陳默回頭看了一眼——山谷里的綠色煙霧越來越濃,白制服們正慌亂地撤退,高個子的金色紋路制服在煙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只被困在網里的金龜子。
“我們拿到了。”凌玥舉起手里的金屬盒,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亮得驚人,“這里面有凈化區早期的通訊頻率,還有...”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父親的最后一段錄音。”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這段錄音里,很可能藏著比病毒更殘酷的真相。
兩人沿著來路返回,速度比來時快了很多。夕陽西下時,他們遠遠地看到了安全屋的石門,阿木正站在門口眺望,弓箭緊握在手里,像一尊警惕的石像。
“我們回來了。”陳默喊道。
阿木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朝著他們跑來。就在這時,凌玥突然停下腳步,銀色的瞳孔死死地盯著安全屋的方向,臉色蒼白如紙:“不對,里面的能量場...”
陳默的終端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屏幕上的威脅等級瞬間飆升到“極高”,一個熟悉的信號源正在安全屋里閃爍——那是凈化區特有的追蹤器頻率。
“阿木!”陳默嘶吼著,拔腿就往石門沖。
但已經晚了。安全屋的石門突然炸開,暗紅色的霧氣噴涌而出,里面傳來阿木的慘叫聲。陳默沖進去時,只看到鐵牛倒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根銀白色的金屬管,而阿木和那個黑色的金屬盒,已經消失在霧氣深處。
“他們...他們用我當誘餌...”鐵牛的聲音斷斷續續,手指指向霧氣彌漫的通道,“阿木...把硬盤...藏起來了...”
他的眼睛慢慢閉上,嘴角卻帶著一絲欣慰的笑——至少,他保護了那個孩子。
陳默握緊消防斧,看著那片吞噬了阿木的暗紅色霧氣,突然明白了博士的誘餌是什么。不是衛星接收器,不是基因實驗的真相,而是他們最在乎的人。
凌玥走到他身邊,銀色的瞳孔里第一次充滿了淚水,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堅定:“我們去找他。”
陳默點點頭,抓起地上的弓箭——那是阿木的,箭囊里還剩下最后一支用抗體浸泡過的箭頭。
夕陽的最后一縷光透過石門照進來,在地上投下兩道長長的影子,像兩把即將出鞘的劍。霧氣深處,隱約傳來阿木的呼救聲,還有高個子冰冷的笑聲:“來啊,我們在新方舟等你們。”
新方舟。這個傳說中懸浮在空中的城市,終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不是救贖,而是博士為他們準備的最后一個陷阱。
陳默和凌玥對視一眼,握緊了手里的武器,一步步走進了那片暗紅色的霧氣里。他們知道,前路是地獄,但只要彼此還在,就必須走下去。
因為在這個冰封的紀元里,希望從來不是等來的,而是在失去一切后,依然選擇向前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