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江水拍打著船身，發出一陣陣有節奏的輕響，仿佛在替這對母女計算著思考的時間。

鄭氏合上手中的書，指腹摩挲著粗糙的扉頁，她望向女兒時，目光里沉淀著自子女出生二十年來從未改變的溫柔，卻也多了幾分難以啟齒的愧疚。

“霜兒，”她的聲音如同溫醇的桂花蜜一般：“周家二郎四歲能誦《論語》，七歲作《春雪賦》得盛閣老賞識，就連先帝覽之也嘖嘖稱贊，他父親與大哥戍邊十年來抵御匈奴，未丟一寸疆土，護住了祁連草場，逼得胡馬不敢南窺半步，就連他的阿姐周嬙筠也是一等一的巾幗，年僅十五便敢率輕騎救父，而且那時……那時周家父子在朝中與你父親政見相同……”她握住了女兒微微顫抖的手，“爹娘不是隨手撿了個人就塞給你的?！?

那雙略帶薄繭的手干燥又溫暖，燙得她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全憑爹娘安排?！?

江凌霜收回手，低下了頭。

窗外，暮色的江水泛起粼粼波光，遠處漁火隱約亮起，燈火明滅，像誰欲言又止的心事。

到達上京已是五日后，當她一頭埋進自己柔軟的被子里，感受著那股令人安心的淡淡熏香后，才有了些活過來的感覺。

一路顛簸，耗盡心力，她陷入綿軟的被中足有九個時辰不省人事，才堪堪緩過那口幾乎被耗盡的氣。

“……那便求個外放吧?！?

混沌的腦子被這低沉而清晰的男聲驟然刺破，江凌霜猛地睜開眼睛，擁被坐起，屋內一片昏暗，只有作隔斷的紗簾簾幔處隱約透來些燭光。

起身的動作牽動了還在沉睡的筋骨，一陣隱隱的鈍痛自腦后蔓延開來，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虛軟的無力感。

簾外那低沉的聲音繼續道：“如今殿下皇權未穩，御史臺成了個眾矢之的，如今，周家又成了皇戚，聲勢煊赫，樹大招風……”

“外放？”

一道綿軟的聲音打斷了他，言語間難掩焦急，“難道這些年在京中的謀劃都要付之一炬嗎？”

“那便是了，”男子低低的笑了起來，轉而帶上安撫與一種歷經滄桑的篤定：“文娘，你還不信為夫的嗎，周家如今雖是勢大，但我與繼和相交多年，他是怎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且不說周氏父子沙場征戰多年，這十年飲冰，血染黃沙，為的是江山社稷，護的是黎民百姓，那份忠心赤膽，眾人皆有目共睹?！?

他頓了頓，語氣更顯沉穩：“況且新皇，雖未宗室承挑，但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勤政為民，廣開言路，減賦安民，的確有治世之才，如今看來，并非僅僅只是為了鞏固權位，興許是真心想展開一番新的局面，如此君王，聯姻周家，未必就是禍端?！?

鄭氏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卻被江父溫和有力的止住了她的話頭：“文娘，你莫忘了，當年若非繼和在朝堂上力排眾議，為我正名，我早已被那等小人構陷，何來今日之位？這等知遇之恩，提攜之情是實實在在的，并非如那等錦上添花的虛禮，若因其勢大，我們便如驚弓之鳥般急急撇清，豈非涼薄，又豈非讓故人寒心？”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穿透簾帷，清晰的落在江凌霜的耳朵里：“為夫在朝堂沉浮二十載，深知人心叵測，但也更信情義無價。周繼和其人，重諾守義，絕非一朝得勢便翻臉不認人之輩，若只因一個虛無縹緲的擔憂便疑神疑鬼，自斷臂膀，那才是真的不智。”

沙簾外，鄭氏緊繃的肩膀似乎微微松懈了下來，屋內一時只余燭火的輕微的爆裂聲，江父最后的話語帶著一股對故友品格，如磐石般堅定的絕對信任。

江凌霜靠在床頭，聽著父親沉穩的分析，那些關于周家、關于新皇、關于情誼的話語，在她心中泛起陣陣漣漪。

她在腦中對系統道：“按照江父的說法，那周文之會中毒難道是因為有人心懷叵測，故意看不得周家好？”

一股滋滋的電流聲在腦中響起，過了一會兒后系統道：【提前解鎖隱秘劇情，請支付：30點積分】

嘖，真摳門。

“那我不看了?！币粋€高級技能才要15點，提前解鎖居然要30點，夠買好多技能了。

她走下床，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涼茶入喉，消減了不少喉間的燥熱。

鄭氏聽見了屋內稀稀疏疏的聲音，起身走進，掀開了簾子，只見小女兒捧著一碗茶，像只小松鼠一般咕嘟咕嘟地往下灌呢。

“醒來了？”鄭氏摸了摸女兒泛著紅暈的小臉，慈愛道：“肚子餓不餓？”

江凌霜搖搖頭，問道：“現在幾時了？”

鄭氏喚來丫鬟將屋內燭火點亮，道：“現在都酉時了，你可是整整睡了一天呢?！?

被伺候著更衣的江凌霜只感覺嗓子里一陣干燥，又咕嚕嚕地喝了一大杯茶水，猶是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

“父親來了嗎？”她問道。

鄭氏點點頭，“是啊，你爹等著和你一塊兒吃飯呢?！?

江凌霜撇撇嘴，分明就在談事情，又在把她當小孩哄。

整理好衣衫后，一家齊聚餐桌旁，飯菜早已備好，還帶著溫熱，一看就知道之前一直在灶上溫著。

“父親剛剛說什么外放啊？”江凌霜好奇問道。

江父往她的碗里夾了一塊魚，道：“不過是朝堂間的一些事罷了，吃飯吧?！?

江凌霜吃著魚，轉了轉眼睛：“您騙人，分明是周家的事，是我和周文之的婚事嗎，阿娘和外公害怕周家如今勢頭過大，恐會引起他人猜忌，對您不利。”

江父放下碗筷，饒有趣味的看著她，問道：“你都聽到我和你阿娘說的了？那你怎么看?”

江凌霜癟癟嘴，訂親的時候沒問她，現在說這些自己不也沒有什么決定權嗎。

她道：“雪中送炭也好，錦上添花也罷，若是為了家中興榮，當然是越旺盛越好。”

江父隱隱意動，面不改色道：“那你可還愿為周家婦。”

江凌霜暗自嘆氣，難道自己不愿意還能棄家而去，去江湖尋個出路嗎。

她的聲音中帶了些無奈：“女兒若是不愿，難道還能憑自己選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