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鄭府正院花廳內燈火通明，暖融融的光線驅散了春夜的微寒。

巨大的紫檀木圓桌旁，鄭府家庭成員齊聚一堂，桌上珍饈羅列，空氣中彌漫著佳肴的香氣與暖爐內的淡淡果木之氣。

鄭老大人被王老夫人與次子小心地攙扶著，在主位坐下。

他今日精神充沛，臉上帶著多日不見的紅潤，腰背挺立，慈藹的目光掃過滿堂兒孫。

“都坐，都坐，自家人，不必拘禮。”鄭老大人聲音不高，卻帶著一家之主的沉穩，他的目光在江凌霜身上停留片刻，滿是慈愛：“霜兒，同你母親坐外祖父身邊來。”

江凌霜依言上前，在母親的下首旁坐下。

湊近來看，其實更能清晰的感受到老人身上那股刻意支撐的精氣神，以及身上那股濃重藥味。

家宴的氣氛親昵而和樂，大舅母王氏熱情地為鄭氏布菜，熱情道：“阿姐，快嘗嘗，這道清蒸鱖魚是今早剛從江里撈上來的，還是按著江南風味做的，最是鮮美不過。”

“有勞弟妹，我最愛鱖魚鮮美，可在外吃鱖魚總覺得差了些什么，也只有家里做的才那么好吃了。”鄭氏笑著嘗了一口，臉上洋溢起放松和喜悅。

“您這么一說啊，我倒是想起來個好玩的事兒，鄭年每次只要吃著鱖魚便念道‘阿姐最喜歡吃江南的鱖魚了’，只可惜他月中時回京述職了，沒這口福咯。”王氏捂著嘴笑了起來。

雖說鄭家兒女待彼此并不存在厚此薄彼，但鄭氏與鄭大舅舅年紀只差三歲，且相處年歲最長，在這三個兄弟中，二人感情更為親厚。

“這原是我還在江南府時養成的喜好，沒想到他還記得呢，”鄭氏拍著弟妹的手，笑道：“我出門前還收到他寄來的信呢，不過如今新帝登基，怕是有不少事要上報籌劃，少說也得有一月離不了京，這來了平陽見不著他，還得我回上京去見！”

二舅母李氏是個溫文爾雅的性子，并不似王氏一般健談，但也還是詢問了些江凌霜在京中的起居喜好，幾個表兄妹們帶著好奇與善意，也紛紛向江凌霜詢問起了京中的一些趣事。

席間的話題多是圍繞著家常瑣事，地方風俗，鄭老大人與王老夫人話不多，大部分時間只是含笑聽著，偶爾插上一兩句詢問。

王老夫人更多時候注意力還是留在了丈夫身上，在他氣息稍有不穩時，便適時的遞上溫水，動作輕柔，眼神里充滿了無聲的擔憂。

“霜兒妹妹，聽說你下午剛收了一個燒火丫鬟？”二舅家的表姐鄭月容眨巴著眼，好奇的笑道。

幾個圍坐在她身邊的孩子聞言，帶著探究與好笑的目光看向了江凌霜。

江凌霜放下湯匙，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嬌憨與任性：“是啊，那人看起來像個可憐兮兮的兔子，我瞧著可憐，便討來留在身邊了。”

“你這孩子，心倒是善。”王老夫人慈愛的笑了笑，順著她的話道：“晚些我叫陳嬤嬤找了那丫頭的賣身契給你，不過一個粗使丫鬟，可莫要太縱著，該教的規矩還是要教。”

賣身契就那么爽快的給她了？

江凌霜并不覺得這個任務棘手，只是現在就她而言，簡直是簡單的有點過頭了。

難道這個系統發布的任務還是按ABAB的難度分配的？先給你安排一個生理心理都為難的任務，讓你欠下貸款，然后再意思意思般的發布簡單任務，再送你些積分填補上？

要真是這樣，那可真是把人力資源循環再利用到極致了。

江凌霜在腦中不斷的猜測著，面上卻不顯其他，對著王老夫人乖巧點頭應道，“知道了，外祖母。”

這個話題很快揭過，三舅舅鄭魚適時的提起平陽城新開的一家書肆，引得幾位表兄討論起來，隨即，話題又轉向了風花雪月，詩詞歌賦。

其實席間并非一直都如此熱切活絡，江凌霜能夠感受到眾人雖都在談笑風生，但心思大多都還是放在了病體初愈的鄭老大人身上，每次老人的些許細微不適的模樣，都能頻頻引起眾人的憂慮。

三舅舅鄭魚最是活躍，席間最常提起些趣事逗大家開心，他講起自己前些日子在市井間遇到的笑話，引得眾人哄堂大笑，連已略顯疲態的鄭老大人也隨著笑聲彎起嘴角。

晚宴持續的時間不算太長，鄭老大人終究是精力不濟，強撐著用了那些清淡的湯羹湯后，臉上的那點些許紅潤便明顯褪去，漸漸顯露出幾分灰敗的底色。

“爹，您累了吧？要不讓娘先扶您回去歇著？”鄭氏關切地開口，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鄭老大人擺擺手，想說什么，卻先低低咳嗽了兩聲，王老夫人連忙為他撫背，眼中憂色更甚。

“也好……人老了，精神頭是差了些。”鄭老大人緩過氣，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他看向鄭氏，眼神深邃，意有所指，“文娘，明日……明日若得空，來書房陪爹說說話。”

“是，爹。女兒明日一早就去。”鄭氏應道，雖自己有些疑惑，但她也知道，父親特意囑咐的，絕非尋常話。

鄭老大人點點頭，又慈愛地看了一眼江凌霜，才在王老夫人和次子的攙扶下，緩緩離席，老人的背影在明亮的燈火下，顯得格外瘦削而佝僂。

家宴的主角離去，剩下的熱鬧便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眾人又略坐了片刻，說了些體己話，便也各自散去。

月光如水，灑在寂靜的庭院中。鄭氏一路沉默，直到進了房門，屏退了其他下人，她才頹然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怔怔地望著跳動的燭火，眼中蓄滿了淚水。

“阿娘……”江凌霜輕輕握住母親冰涼的手。

鄭氏反手緊緊握住女兒的手，聲音哽咽：“霜兒……你外祖父他……”后面的話，她終究是沒能說出口，但那沉重的悲傷與即將失去至親的恐懼，已彌漫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