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得一聲，乍白風刃穿入竹林，林光劍影間，一位墨綠勁裝，束發而立的少年倚著劍，手中把玩著一把羽扇，唇角微勾，好不風光。

正當他昂首去接從天上掉落的那一片竹葉時，耳邊卻忽聞得一聲年邁沙啞的吶喊。

“云秋謝！你這癡狂小兒！又來竹林此地作甚！”

一位兩鬢斑白，玉骨清風的老者拂著一身白衣，在遠處連忙喝道。

云秋謝的動作一頓，側頭睨眼看去。

此時風吹的獵獵作響，落在半空的竹葉隨風而去，云秋謝恰此回頭，一頭青絲隨風輕拂過他透露著意氣風發，滿是張揚恣意的面容。

是穆覃長老。

抬眸望去，在不遠處的一座竹屋檐下，一位老者邁著急促的步伐走來。

云秋謝沒有多呆，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不該是他出現的地方。

自己現在不過是位家破人亡的瘋子。

青衣少年一把薅起插在泥濘地面上的紫云長劍，快步奔出竹林，那劍柄上的藍白穗流蘇隨著動作飄蕩，一瞬間消失在穆覃姍姍來遲的視線中。

踩著白靴踏步走出七賢竹林的云秋謝翻身躲到飼堂一角，蹲在陰影處，揣摩著劍柄上的雕紋，細細回想著自己是如何來到此地。

在回憶的漩渦里，感官的跳動中，云秋謝明白，此刻不是夢。

他原本是現代三好青年，因為現實日益增長的壓力跳樓而逝。

在他閉上眼，世界完全墜入黑暗之時，一雙手將他從泥淖中撈了出來。

一道蒼勁有力得聲音告訴他，命運不公。

想到這，云秋謝抬頭，看向澄澈無際的天空中劃過一只飛鳥，帶過一聲悠然長鳴。

一朝重生，他回到了自己的前世。

他前世一心為正道，不顧身世，決心為懲惡揚善，卻不想因為資質低下，靈力低微，只得靠著母親的關系進入門派，卻遭受日日欺凌，甚至不如雜役的弟子。

自以為正氣盎然的地方，卻充滿了惡意。

最終他得了失心瘋，時而清醒時而瘋癲，像是變成了兩個人。每天猶如過街老鼠，人人避之而不及，到最后天魔一戰，他成了第一個被祭奠的工具。父母為了救他，被宗門連著一起騙了犧牲去，最后一面也不曾見到。

云秋謝勾起唇角，抹起諷刺地一笑，眼中盛滿悲憤。

去特么的正派。不過是打著為天下蒼生的一群偽善之人。

他眼眸微瞇，柔和俊美的臉龐浮現出一絲陰霾。

“云秋謝！你在這里做什么？”

“沒東西吃了去和穆師長說去！這里沒人管你！”

尖銳又刺耳的聲音傳來，云秋謝此時正不爽，一側眼望去，是兩位穿著弟子服，臉上長滿麻子的雙胞胎。

云秋謝眼神犀利，載滿戾氣和鋒銳，如刀子般冰冷。

這兩位他記得，平日最愛欺凌他，仗著父親是青山宗副掌門之子，每日橫行霸道，欺負弱小。

明灸和明瑞看見他這幅如同殺了人的模樣，臉上的囂張瞬間變的恐慌起來，兩個人攜手往后退了幾步，嘴上依然不饒：“你趕緊滾出青山宗吧！”

話剛說完，兩個人轉頭就朝向學堂處跑了，嘴里還大聲向四處嘟囔著：“傻子又變人啦！大家快跑！”

變人了？那他是誰？

嘶，自己一回來，居然淪落到被兩個小孩欺負。

云秋謝眼中戾氣全無，多了幾分迷惘，又陷入了回憶。

記憶中人人都說他有時會變成第二個人，按照現代說法，就是人格分裂。可是他根本沒有自己變成第二個人的記憶，也沒有得這病的前嫌。

他的記憶不算清晰，也說不上混亂模糊，重要的內容他都記得，可是關于他是如何變成傻子，以及第二個人格如何出現這件事，通通一概不知。

正當他暗自思付，沒想出個明了時，遠處又傳來一聲喊。

“云秋謝！師兄找你！自己乖乖過去找他！”

思路被一聲喊叫打斷，此刻有人來找，他不好再原地呆下去，想找到答案只能靠自己去交涉。

云秋謝沉下臉，望向喊他那人，是他大師兄的書童，貍簡。

不能過多猶豫，按照記憶，他準確摸索到了蘇季同的住處。

踏過鋪滿落葉的臺階，他遲疑地走進那裝修風雅別致的院中。

正在石桌上喝茶的蘇季同撇向他一臉平靜的臉，眼神中浮現一絲錯愕。

云秋謝憑著這空口仔細打量著身前的男人。

看著不過十七有八，氣質卻非同凡響，沉穩平和，長相翩翩，溫潤如玉。

“阿黔，可還記得師兄得話？”

這是什么稱呼？

云秋謝微乎可微的蹙起眉頭，眼睛低垂，不斷在記憶中翻找著。

蘇季同，雖然在前世里對他不冷不淡，明面上根本沒有把他當過師弟，但也絕非善類。素日見他視為空氣般，如今不可能叫得如此親密。

除非…他忘了些什么。

在一旁動作不緩不慢地蘇季同看著眼前的少年不為所動，似乎有些詫異，不自覺眼中多了幾分打量，如湖水般平靜的眼眸浮現出一絲波動。

不是阿黔。

他聲音變的低沉，不同剛剛那般柔和：“阿黔？……”

云秋謝站在一邊，額間有汗珠滾過。蘇季同眼中的傾略性太強，如毒蛇伸著淬毒的蛇信子在向他靠近。

阿黔不是他，那就只能是另外一個“人”，他不知道的人。

只好先裝傻，一個傻子怎樣奇怪都不為過。

“嘿嘿，大師兄，你這是又要給我零嘴兒吃啦。”

云秋謝不及完全思考來處境，身體先一步作出了反應。他臉上掛起憨傻的笑容，口中含糊不清，身子骨軟趴趴的，手舞足蹈的湊近蘇季同亂晃。

瞧見這幅模樣的蘇季同眼中寒冰褪去，猜忌的心思退出水面，眼神轉為不屑，語氣又如以往柔和，卻帶著一分失望：“今天不給零嘴，自己去外門供樓找吃食吧。”

看見云秋謝依然是一副如三歲孩童的模樣，不過片刻安靜罷了。他便覺饒無趣味，一拂衣袖，放下茶盞，遂擦肩走了過在一旁裝瘋賣傻得云秋謝，眼神卻悄然在他身上緊緊盯著，不肯挪開，生怕錯過一個小動作。

在一旁演的盡心盡力，恨不得從胚胎演起的云秋謝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眼看著蘇季同緩緩走進屋內，才松了口氣，歪著步伐走出梧桐苑。

順著去外門的石路一路狂奔，快到風在耳邊呼呼刮起，地上的樹葉刮過腳邊，吹的背脊發涼，真正見過蘇季同的他才明白。

自己絕非是那么好“扮演”的。

重來一世的他，面對這些人還有些陌生。

阿黔絕對不是他。

沒有第二個“人”記憶的云秋謝，完全分不清“阿黔”是心思縝密的蘇季同用來試探的謊言，還是真切的有這個存在。

低頭想著，他就走向外門領域的供樓前。

外門比內門熱鬧多了，雜役弟子們生活都比較輕松。

蘇季同口中的供樓就是給曾經飛升的師兄前輩們供奉香火祈愿，以保人界太平無災。

在供樓的香爐前，放著一枚刻著江何年的木牌，旁處寫著何年何日，而香爐前就是上好紅木做成的供桌，上面擺放著新鮮食物。

其實在供樓外的供桌不過是給弟子或外人們供奉的，真正的仙牌在樓內，有師尊掌門可以入內，門口處看把嚴守。

云秋謝摸摸自己干癟的肚皮，仔細感受著肚量，想到剛回到前世時，還以為是夢，當手中得劍當真破空劃出，觸感真實，他才反應過來，這是現實。

現在確實餓了。

他一把抓過瓷盤里的大鴨腿就連忙送嘴里啃，吃的毫無負擔。

而看守樓門的外部弟子早已見怪不怪，見他吃的滿嘴是油，還丟了塊帕子來。

云秋謝一邊吃一邊撿起來，臉上朝那人瞇瞇眼笑，一副傻氣，心里卻想的細致精明。

他娘早逝，爹地不知所蹤，待在青山宗不僅沒有機緣，還得一直裝瘋賣傻，這青山宗著實配不上他。

但是如今還不是走的時候。

他得弄清楚，第二個“人”和“阿黔”的關系。

心下思考的功夫，瓷盤中的一個鴨腿和一個雞腿已經被啃光了，他目前身子弱小，胃口也小，外門的飯菜不大可口，這兩個腿除了油還是油，所以吃的不多。

云秋謝沒用那手帕，用手帕生怕給人一種過于聰明的感覺，他把滿手油隨意地在衣擺處造造，袖子一擼就把嘴上的油給擦了。

而那帕子被他當作沒有般，不下心掉在了地上，被他踩在腳底下碾著。

因憐憫心大發而送出手帕地外門弟子見這癡呆反不領情，丟出去的東西還被糟蹋，臉上的表情又臭幾分。

可此時云秋謝仗著自己是個傻子，又沒頭沒腦的一副欠樣上去問：“小師兄…可見穆師長呀？”

云秋謝嘴里稱呼恭恭敬敬，語氣倒是輕佻玩味，聽不出來恭敬之意。

那長了一張麻子臉的外門弟子見他那副下一秒就要流口水的模樣，心生厭煩，連忙招手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除了啃爹娘！就是個廢人！”

說著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鄙夷不盡。

云秋謝手中拳頭緊握著，又松開。

“穆師長在哪里呀？究竟在哪兒啊？”

云秋謝一捋衣擺，接著一屁股坐到地板上，盤著腿，拍著胸脯四處張望大聲喊著：“穆師長哪兒呀？哪兒呀？”

那外門弟子見路過的人都紛紛往這兒看，發覺自己惹一個傻子，跟一個傻子斗著實愚蠢，當下覺得丟了面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云秋謝悄悄看一眼周圍人的反應，旁的都是一群等著看笑話和聽鬧騰的，料是拿自己無可奈何，就更加放肆喊起來。

那外門生急了，左右看看，快步走向在地上撒潑的云秋謝，嫌棄道：“穆師長出去了！你趕緊回去罷！”

說著就氣的一腳要把盤在地上的云秋謝踹跑，只是那腳還沒碰到他的背，云秋謝就麻溜的翻身起來了，留他一個人腳下一空，臉朝地就摔的唉喲唉喲叫喚。

云秋謝站起身來，笑瞇瞇地答道：“謝謝小師兄呀！”

隨即沖出人群，跑個沒煙兒了。

唯留一群外門弟子看著那摔了個狗吃屎的人圍著笑話。

在路上隨意看著宗門景象的云秋謝心中不禁嗤笑。

真把自己當傻子欺負了？

他的眼神逐漸聚焦，明亮且堅定。

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正派仙宗就一定是心懷蒼生，絕對的好人。

而邪派魔界就是絕對的淫惡，不可置否的壞人。

可人心復雜，怎么能是分為兩派就能完全分清的？

不會有絕對的好人。

也不會有絕對的壞人。

逃離這個道貌岸然的偉岸，就是云秋謝朝正道的第一步。

得知穆師長不在，云秋謝只好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目前只好回到自己的院中。

他所在的無華院地處偏僻，在一角山峰上，要去學堂還需要走山路，十分冷清，房屋破舊，除了落葉，別無他物了。

云秋謝看著光禿禿的院子，只有一口井，以及一套石凳，地上雜草叢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許久不住人了，毫無人氣。

他叉腰看著一片荒蕪，嘆了口氣。

前世的他資質低下，卻癡心修行，似是要走火入魔，這幅如落魄乞丐般的待遇，心也不禁生恨。

他是人魔混血兒，絕對善惡的種，不論在哪兒，都容不下他一般。

因為天生體弱，不適合修煉正派法術，可云秋謝依然對此心之神往，達到了癡迷不清的程度。

如果，他選擇魔族的話，一切都會不一樣。

云秋謝眼中堅定幾分，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那意氣風發的少年姿態盡顯風光。

前世拋棄的野心，重來一世，他必定要狠狠抓住，為了被蒙蔽的正道，以及自己的生母。

人不利己，天地必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