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澈還未將這件事告訴云祐竹,她才剛看完喬茗從青州送來的書信。
信上說她去尋了那樂姬杏娘,杏娘一開始還覺得高門貴妾有何不可,爭得寵愛,有孩子做倚仗,直到她同杏娘說那些旁的,杏娘才是同意。
喬茗還在信上說了自己原本的計劃,讓杏娘先將葉七郎引出去,到約定地點。她本是想綁了他,卻不料從馬上摔下來失憶了,旁的人都不認識,唯獨認得杏娘。日日纏著喚杏娘,似做狗皮膏藥一般甩都甩不開,一連幾日都未歸家。
葉家父母知曉婚期將近恐出差錯。遣人去勸歸家,可誰知葉七郎聽聞自個兒要娶親了,只叫下人將人打了出去,還道自己已有妻妻未亡,何故又娶?
后來葉七郎帶著杏娘上了葉府,青州人都瞧著葉七郎帶著一位美佳人進了葉府。美佳人小腹微微隆起,緊緊護著小腹,葉七郎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視若珍寶,不肯叫人碰著一點兒。
眼瞅著葉七郎帶杏娘進葉家,葉家父母發了好大一通火,聽說又是罵又是打,他不還手,只求父母能讓他娶杏娘,此生也只會娶杏娘一人。
云祐竹抬手間書信化為灰燼。葉家父母雖打雖罵,但葉七郎好歹是親生的,又較旁的人更受寵愛,軟硬兼施,有的是力氣和手段,不怕他們不同意。
這幾日慕容家的人聽到了這些風聲,府上不似往日那么熱鬧,慕容渠和慕容芩沅也未曾出門,這幾日她又拉著云煙怡一道在元陵四處轉,慕容府的人也不怎么出來,只道是慕容芩沅與葉七郎婚期將近,府中繁忙不得閑空。
云祐竹又看向桌上的那堆東西,拖是拖住了,就是這幾日買的東西……明明是她請云煙怡陪她去元陵轉轉,卻像是云煙怡帶了個小孩似的,東買買西買買每樣東西必買雙份。美其名曰:好東西,給三妹妹,順便給我一份。
她看著桌上那一堆首飾珍寶以及各種玩意,扶著額頭嘆氣。
“穗年穗年。”云祐竹喚道,穗年邊走進來邊道怎么了小姐,再看看桌上的那一大堆玩意時恍然大悟,是叫她來收拾東西呢。
兩個人逐一將那些東西整理好,穗年還看到了一支笛子。
“小姐,這支笛子好生漂亮啊。”穗年拿起那根笛子仔細端詳了一番。
云祐竹正將一枝芍藥花絨簪放進梳妝匣中,聽到穗年說到笛子,下意識轉身走向她,她順勢將笛子遞給云祐竹。
云祐竹在看到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好生端詳了一會兒,這玉骨笛她沒有瞧見的,怎會突然出現在這兒,何況上一世這玉骨笛是祁澈的,怎么會出現在她的屋子里?
對,祁澈。
“話說這笛子能吹嗎?”穗年嘟囔著,一絲細小的藍線纏上她的手指,她心中道,果然是他。在她背對穗年之時,悄然浮現出幾個字:“潘樓一敘,有事相告。”她轉過身將玉骨笛放于袖中,既說去潘樓,那便去,剛好同他說說葉七郎與杏娘的事。
可誰知方才還未曾說出去一趟,秋霜便進來了。
秋霜福身道:“小姐,老夫人遣人來說,要見您。”
云祐竹眼睫微顫,險些都要笑出來,“病”好了,終是要來見她了。
那就去會會。
坐在主位上的老婦人素色長袍,玉色盤扣,手中盤著一串黑色佛珠,圓潤光亮,她梳著的發髻一絲不茍,一雙眼透著精明與威嚴,直直盯著門口。
云祐竹由下人領進,站在屋子中央俯身道:“阿竹見過祖母。”云老夫人細細地打量她,她乖巧而溫順,就那么站著的時候如同一個瓷娃娃一般精致。她有著和那個女人七分像的臉龐,氣質卻不同,一個活潑好動,一個清冷秀雅,相較于前者,云老夫人自然更滿意她。
她繼續道:“前些日子,聽聞祖母身子抱恙,阿竹未能探望,心中萬分思念,幸得今日終能見到祖母,不知祖母如今可痊愈了?”說到后面,他抬眸一雙琉璃般的眸子,透出幾分關切。
云老夫人盤著黑色的佛珠的手停住,緊緊攥住那顆黑色珠子。像……太像了,看到她的眼睛總會想到那個女人……那個不守規矩的女人!當初還帶著自己的小女兒舞刀弄槍,但是現在,云祐竹卻不像小時那樣,或許年歲還小,心智不成熟,當初只是圖一時新鮮。
云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道:“如今好多了,祐竹,來,上來,讓祖母好生瞧瞧。”云祐竹點頭稱是。
她走到上面,云老夫人端詳著她的臉,漸漸出神了。忽聞一聲低笑聲,云老夫人思緒回籠,只見云祐竹薄唇輕啟,眸子染上幾分笑意,卻不達眼底。
“祖母覺得我和阿娘像嗎?”那一雙眼后藏的是冷漠與仇恨。
云老夫人聽了這話不覺有些奇怪,但這個女孩眼中她只見好奇與純真,只當是小孩子家愛美,便答道:“你阿娘長得美,祐竹也毫不遜色。”
云老夫人又補充道:“聽聞祐竹你回來時遇到了劫匪,你身子不好,恐你有事,今日見著祐竹水靈靈的,不過聽聞你前幾日還和你二姐姐去馬場了?去了青州后身子倒是養好了不少。”她雖是一番關切的話語,卻句句都是試探。
“去青州呆了幾年,如今身子是好了些許,只不過……”云祐竹語氣中陡然透出幾分悲傷,“大夫說我體內余毒還未清,時不時復發,便讓我好生養著,不宜過于操勞,前幾日同二姐姐去馬場也不過片刻便歇了。”那日去馬場隨他們一起去的下人就是云老夫人的人,云祐竹知道了,特意沒帶穗年,而她也確實是不一會兒便歇了,后來也是同祁澈在那兒借教習之名偷聽,都未曾動幾下。
那試探完了,下一刻便要說些旁的了……她看向云老夫人。
先發制人,把話堵住。
“話說回來那日送我的安媽媽怎地告老還鄉了?我記得安媽媽身子一向健朗,當時見她臉色還紅潤,怎么就辭了?”云祐竹臉上的表情還有些疑惑。
安媽媽?云老夫人臉色蹭一下就變了,想到那日炮得腫白的尸體,可謂是可怖。命人匆匆抬去后山埋了,再對旁人吩咐的是告老還鄉了。
其實她這幾日也人心惶惶,她本意是想讓安媽媽去雇幾人去嚇嚇云祐竹,晚些回元陵。誰讓當初云祐竹愛舞刀弄槍,不守規矩,和聞氏一樣,遇刺她當時也只是一瞬的心疼,那聞氏……
于是想著不過嚇一嚇,卻不料遇上真劫匪,而逃來的劫匪竟還殺了安媽媽!
死了安媽媽云祐竹卻無事,有些人說三小姐是帶來厄運的,若是殺她的得不了手,便是換了旁人來死。
就像遇刺中毒的是云祐竹,去青州養病的是云祐竹,連大夫都說她活不過十五歲,于是去年她的及笄禮也未曾去瞧瞧。
可是沒想到,最后是聞氏永遠留在了青州,而她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十五歲還回了元陵。
想到這云老夫人不自覺地往旁邊挪了挪,與她又隔了些距離。她畢竟剛從青州回來,若真的身上沾了什么……也沒有人知道。
云祐竹垂眸時帶著一絲狡黠,隨后又換上一副憂心的樣子走近兩步關切的問道:“祖母這是怎的了?瞧著臉色不大好。”瞧著她走近幾步,云老夫人連忙道無事無事。
她轉動了兩下手中的黑色佛珠,道:“安媽媽家中有急事,畢竟是人家私事,也不好過問,就由著她去了。”
扯謊,云祐竹心中暗道。
云老夫人看著面前純凈美好的女子,臉色稍稍緩和了些,大抵也只是猜測,不切實際。
至少現在她造不成什么大危險。
“好了,今日有些累了,祐竹便先回去了吧。”云老夫人擺擺手道。
“那祐竹明日再來,祖母保重身體。”云老夫人頷首,她福了福身離去。
看著他她離去的背影,云老夫人已在心中打好了算盤,也該在聽雨院多安排幾個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且有聞家這棵大樹,要提前給她尋了親事早早嫁去了,想到那日匯報的下人說云祐竹和那祁二公子在一塊,不妨煙怡和慕容四郎的婚事定下來再去問問。
守在門外的穗年看到云祐竹這么快出來有些震驚,她記得從前云老夫人能同二小姐嘮上一個時辰吧!怎么到她家三小姐就如此迅速?她覺得還不過一刻鐘吧!
難不成又是她家三小姐不招老夫人喜歡,早早請了出來?
不對啊,她家三小姐如此溫柔,聽話懂事又知書達理的,沒有哪個會不喜歡,難道老夫人喜歡吵鬧的?三小姐是又變悶葫蘆了?
悶葫蘆不說話?
“想什么呢?又在心里說我變悶葫蘆了?”云祐竹走到她身邊輕輕敲了下她的頭。穗年眼睛瞪得直直的,抱著自己的頭,云祐竹一眼瞧出她在胡思亂想,語氣頗為無奈。
穗年吐了吐舌頭,道:“主要我覺得小姐你不過才進去就又出來了,可快了,覺得小姐你應當是又去當悶葫蘆,然后不說話。”
畢竟從青州離開前,祥鈴和她偷偷說,小姐哪哪都好,唯獨不愛說話。冷冷的,不說話又不笑時像一座冰山似的,想靠近卻硬生生被她的冷氣給逼退了,每次感覺自己不裝淑女點也不配和小姐站在一起。
難怪每次都突然裝淑女呢!穗年恍然大悟,連拍了幾下祥鈴的肩膀,和她說:“那還好,至少我一直和姑娘在一起。”穗年一直侍奉云祐竹,不僅僅是主仆,也是朋友。
云祐竹嘆道.“是祖母身子不適,讓我退下了。”
穗年嘟囔一句:“老夫人那看著面色紅潤哪有不適?”云祐竹裝作沒聽見,她也知道是借口。
方才她堵住云老夫人的話。特意提到了告老還鄉的安媽媽,看樣子是有些心虛,還有之前下人傳給云老夫人的的災厄之言,想想也不敢。怕也只能安排些眼線在聽雨院了。
那回頭他她這很有趣了。
一路上就這么走著,但在去聽雨院的路上,云祐竹扭頭吩咐穗年:“去院中取些銀錢我們再出去。”
穗年撓頭,道:“又出去?”
這幾日好似已經逛了許久,很多地方都去了,買的東西也才整理好,而今日又要出去?
“小姐是有什么東西未買來嗎?”穗年問道。
云祐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答道:“去了就行,不必過問。”
穗年頷首,小姐吩咐,自是不敢不從,取了銀錢就趕緊叫人備了馬車。
直到上了馬車,穗年才忽然想起要問云祐竹要去何處,云祐竹垂眸看著手指上纏著一縷銀藍,戴上面紗,輕笑出聲:
“去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