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回那聲裂響之前。鷹愁澗十一號龍首鹽碑所在的山坳依舊沐浴在午后昏黃的日光里。空氣悶熱得像巨大的蒸籠。兩名身著深灰色工部輿勘司袍服的供奉,在一小隊披甲銳士的護衛下,站在鹽碑幾丈外,正小心翼翼地掐訣催動一方青色陣盤。他們是在接到阿福的第一份預警后,由鹽務總署臨時抽調趕來勘驗地脈節點的小修士。
“老田,如何?”一個年輕些的修士緊張地問。他手中托著的銅制羅盤上,代表十一號碑節點的光芒異常微弱,正微微顫抖。
被稱為老田的修士須發已染霜色,神色凝重,指尖青光流轉,不斷點向地面和碑體?!肮殴帧目逃〉木蹟n地力陣樞還在,但地脈深處涌上來的鹽元靈氣幾近枯竭……像是被什么東西……堵死了源頭!強行灌注天地靈氣也無從附力……”他話音未落,變故驟生!
腳下毫無征兆地開始震動!不是通常地動那種由緩漸強、從地心深處傳上來的搖擺搖晃!而是地面如同無數塊被強行拼接的朽木突然失去粘合力,瞬間向上隆起、塌陷、扭曲!無聲的恐怖力量以十一號龍首鹽碑為中心點猛然爆發!那堅實矗立了不知幾百年的古碑,在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中轟然攔腰折斷!巨大的龍首斷石直墜而下,狠狠砸在后面的山體上!
緊接著,是比雷霆炸響更沉悶千百倍、直接撕裂大地的可怖轟鳴!
“轟隆隆——?。?!”
石碑后的整段峭壁轟然垮塌!不是落石,而是如同一條山脈被無形巨斧劈斷!崩裂的山體裹挾著億萬噸碎石土方,如同蘇醒的土石惡龍,帶著埋葬一切的無情意志傾瀉而下!瞬間淹沒了大段古道!
大地震顫如同巨鼓在胸腔擂動!巨響過后,揚起的煙塵遮天蔽日!僥幸逃到遠處的供奉老田灰頭土臉,手中那方青玉陣盤早摔碎成粉,他指著那吞噬了古道、吞沒了同袍的、如傷口般猙獰的巨大垮塌廢墟,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地脈……地脈枯竭!!靈樞斷了??!那煞……煞氣!不是地災,是滅靈之毒??!”
消息如末日喪鐘在榮國王朝敲響!
靈鹽古道西南段坍塌超過十里!鷹愁澗十一號鹽碑崩毀,碑毀之處靈脈斷絕!大量鹽車、押運軍士被埋在百丈深土石之下!更為致命的是,坍塌處地脈深處涌出的不再是鹽元靈氣,而是混濁腥臭、帶著詭異侵蝕性的暗黃濁流!
盤蛇口至鷹愁澗地脈如同朽木,隨時可能再次大面積崩壞!“靈毒”之名不脛而走!西南鹽路徹底癱瘓斷絕!這是亡國之兆!
王城震動!朝堂震動!恐慌如同瘟疫蔓延!
御書房內,氣氛凝重得如同寒鐵。老皇帝須發皆白,目光卻依舊銳利得刺人。龍案下兩側,站著幾名紫緋重臣和身著不同樣式法袍、氣息淵深如海的身影——道門供奉中的頂尖人物。
“一個時辰!”老皇帝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刮骨刀,“盤蛇口以西地脈節點崩潰之勢無法遏制!古道崩塌在即!榮國百年根基頃刻焚毀!爾等食國之祿,道法通神!誰來斷龍續脈?!誰敢保我靈鹽古道?!誰來堵這亡國之禍?!”
死寂!御書房內重如泰山!
一位白發蒼蒼、手持拂塵的老道出列,面容悲苦,聲音沙?。骸氨菹氯莘A。十一號碑覆滅處涌出濁煞,乃精純鹽元被侵染異變而成的‘絕煞鹽瘴’!此瘴毒異常刁惡,非但斷絕地氣,且能侵蝕仙元!若貿然以法力仙器強壓阻斷濁源,恐引地脈更深層崩潰!我等……需有萬全之策方可……”
“萬全?”一位身著朱袍、主理鹽務的閣臣幾乎失態,“萬全之策在哪里?時間在哪里?!古道一毀,鹽運斷絕,王城軍民將啃石頭充饑嗎?!南境軍需立斷!軍變民亂在即!你們要萬全之策?我看是貪生怕死?。 ?
供奉們臉色鐵青。那地脈煞毒如同附骨之疽,盤根錯節侵蝕根髓,強行鎮壓如同往火藥桶中添火!可如何疏浚?源頭在何處?根本無從下手探查!濁煞如蛇盤踞古脈深處!
就在這亡國哀音彌漫、絕望令人窒息之際,御書房深處陰影中,鹽運總督司馬徽緩緩抬起了頭。他臉上沒有其他人的焦躁,只有一種沉重的、孤注一擲的決心。
“陛下!”司馬徽的聲音異常清晰平靜,蓋過了所有爭執,“臣……舉一人!或可搏此一線!”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釘在他臉上,包括龍案后那雙如鷹的帝目。
“靈鹽古道王城西路同知——阿福!”司馬徽一字一句,如同在砧板上釘下鐵釘,“此人出身卑賤鹽夫,天賦異稟,于鹽路險途地脈靈氣之流轉,有常人難及之通感洞察!數月前鷹愁澗異象初露,便是此人首報預警!且……據總督府供奉云虛上師暗中驗其心志稟賦——”他目光掃過那青衫修士云虛,云虛微微闔目頷首,司馬徽的語調陡然變得斬釘截鐵:“云虛以水紋法印暗中探之,此人周身有凝練鹽元靈氣自發流轉護持!其于鹽之一道,非為外御,乃是本能通神!此非人力可造,實乃應鹽劫而生!”
應劫而生!四字重如千鈞!
老皇帝渾濁的眼中陡然射出懾人精芒!他死死盯著司馬徽:“有多大把握?!”
“十死……一生!”司馬徽的腰深深躬下,聲音里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但此一生之機,系于他能否溝通盤蛇古道深埋萬古之浩蕩鹽元靈氣!以內引外,以內丹化外丹,納地脈于一身!以身為薪,點破煞源!此乃……唯一絕路!”
御書房落針可聞。片刻,老皇帝干枯的手重重拍在龍案上,如同驚堂木炸響!
“宣阿福!即刻入宮!”
榮國存亡之重,系于一鹽夫之軀。阿福在幾名披甲銳士無聲而充滿巨大壓力的“護衛”下走向那座王權巔峰的宮殿時,抬起頭。他看到遠方鷹愁澗方向的天空,即便隔著重重殿宇,也似乎被一片濃重的、帶著不祥暗黃光暈的塵埃籠罩著。
空氣里,無數看不見的鹽分懸浮、震顫,傳遞著遠方大地深處那條被污濁侵蝕、行將斷裂、悲鳴哀嚎的古老鹽脈的痛苦脈動。
那是他血脈的同源哀歌。
盤蛇口地動殘骸之外臨時設立的皇令指揮大帳之內,氣氛凝重如同寒潭冰封。厚重的帳簾隔絕了外面飛揚的黃土和不絕于耳的哀號與救援的吆喝。帳內僅有寥寥數人:老皇帝高踞主座,鹽運總督司馬徽、供奉云虛,以及兩名身著甲胄、面沉如水的軍方大員,他們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剮在帳心垂手肅立的阿福身上。
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血腥、還有一絲隱約透進來的濁煞腥氣。巨大的鷹愁澗塌陷區域立體圖懸掛著,觸目驚心。
“皇命在此!”一名侍立太監尖著嗓子捧出卷軸,展開,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查盤蛇古道鷹愁澗段崩毀,地脈陷絕靈樞失位。國運傾危。著王城西路同知阿福,總攝此番‘續脈平煞’事,內外臣工、供奉,悉聽調度!如朕親臨!”他頓了頓,目光掃視帳內諸人,“但有異動,貽誤軍國者,殺無赦!”最后三字,殺意刺骨。
帳內一片死寂,只有那無形的壓力驟然提升到極致。
阿福躬身,雙手接過那卷沉重如山、邊緣刺著金龍的皇命帛書。觸手的絲帛冰冷沉重,隱隱透著血腥殺伐氣。沒有推諉之詞,甚至沒有多余的表情。他只低低地說出兩個字,帶著干涸的血腥氣:“領命?!?
大帳厚重的門簾猛地掀開,刺眼慘白的天光灌入,映著阿福孤身一人走出的背影,融入那漫天塵土的混亂與絕望。他不是走向戰場,是踏入一個以自身為籌碼的死局。
方案刻不容緩。
在臨時辟出的秘密洞窟深處,數名在陣法和地脈上造詣最深的供奉圍著阿福和巨大沙盤。心鹽訣被運轉到了極致!阿福雙目緊閉,額頭青筋微凸,身體微微顫抖。他以自己為媒介,將精神意識瘋狂地發散出去,如同億萬條微細到極致的“鹽絲”,深深刺入盤蛇口古道殘存的地脈深處,沿著那尚未完全斷裂但已被濁煞嚴重阻塞腐蝕的靈氣通道艱難逆流探尋!
沙盤上代表靈脈走向的微弱藍光忽明忽暗。阿福的手指沿著沙盤上的山脈溝壑,異常艱澀地點點戳戳。每一次停頓,都代表著一處淤塞點或濁煞盤踞的氣眼。他口中斷斷續續地吐出指令,每一個字都消耗著巨大的心力:“坤位……三……三百丈……石髓裂穴……煞氣凝核……需……純陽金精為引,三才離火陣強破……震……震位深澗五十丈……懸……懸石倒插……鹽氣斷口……需……木元精華固形……輔以七星流轉導脈陣……”
他的描述精準得可怕!連沙盤上無法顯示的地底細微裂孔、巖層結構都一一指出!其中一名長須供奉按阿福所述,急速掐訣,指尖點向沙盤相應方位。一縷極精純的探測靈光沒入沙盤地脈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