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聽海新晉的“風云人物”。
白舟正用清澈的眼神,和鴉大眼瞪小眼。
月光下面,兩個人的影子貼的很近。
“你是說,你在這兒等我的時候,順便從樹坑刨出了一本……”
“禁典?!”
鴉的聲調忍不住抬高。
“你該不會提前就知道這里有《死海密卷》,所以才要來東興路的吧?”
她就說,這么多地方,怎么白舟偏偏從地圖上選中了這樣一個犄角疙瘩。
原來是有備而來。
懷抱著禁典的白舟輕咳一聲,清下嗓子。
“其實,我從晚城聽過這樣一個故事?!?
白舟又要講他的晚城小故事了:
“有一個賣打火機的小男孩,過年時凍得瑟瑟發抖,蜷縮在街角?!?
“于是,他用打火機取暖,在火光中看見溫暖的幻象……”
鴉輕輕挑起眉毛:“然后呢?”
白舟繼續講述:
“這時,一個路過的黑袍看見可憐的小男孩,關切地提醒他——”
“市民廣場正在燒犯禁者,那邊火大,如果真冷的話可以去那兒烤烤火?!?
這個故事,講述的是黑袍對下層群眾的深切關懷。
運用對比的手法,將對敵人的殘忍和對自己人的慈愛形成了鮮明對比。
鴉:“……”
“但這和《死海密卷》有什么關系?”
“在這個故事里,小男孩待著的地方,是在東興路永寧小賣鋪門口的樹下?!?
白舟一本正經地講著,
“所以,我在地圖看見東興路時,立刻就覺得眼熟了?!?
“沒想到……”
白舟晃了晃手中的死海密卷。
“竟然如此!”
鴉的表情凜然起來。
這不是鴉第一次從白舟這兒聽到奇奇怪怪的晚城小故事了。
一如既往的槽點滿滿。
但在非凡者的歷史上,很多不為人知的真相,確實往往就隱藏在不起眼的故事和童謠里。
或許是前主人出了什么問題,在向同伴傳遞消息;
又或是為了逃避檢查,用儀式洗掉了自己關于禁典的記憶,并提前留下這個故事……
“具體什么原因,不重要了?!?
鴉看向白舟,表情十分古怪,
“重要的是,《死海密卷》已在你的手上?!?
“——幸好,拜血教和特管署都不知道這件事。”
不然,真的會有人發瘋!
“嗯嗯?!?
白舟連連點頭。
剛才,他講的那個故事——
當然是沒有的。
純屬胡謅。
確切的說,故事的前半部份,在晚城的確是有,所以他張口就來。
在少年訓練團時,他做這種閱讀理解絕對都是滿分,黑袍看了都夸他以后該去宣傳科。
……但東興路什么的,肯定是不存在的。
“原來,特管署的情報是真的……”
“死海密卷,真的流失出來了。”
“看來拜血教內部真出問題了……而且不小!”
鴉打量著白舟手上的“大磚頭”,稍微瞇起眼睛。
“鴉,你知道它?”
白舟驚奇發問。
但鴉只是搖頭。
“知道一些,但不多?!?
“在聽海,只要知道拜血教的人,都或多或少對它知道一點?!?
“我只知道它是拜血教三大禁典之一,也是唯一列入‘密卷’級的禁典?!?
“傳聞中,它是拜血教一位教祖,在閱覽了傳說中的《死海古卷》后,書寫出的仿品?!?
“不過?!?
鴉的聲音稍作停頓,
“我聽說,這部禁典已經很久沒有認可過什么人了?!?
“連拜血教高層自己都不太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內容。”
“偷走它的拜血教徒,最后估計也挺絕望的?!?
是挺絕望。
偷走禁典的時候,估計那人已經做好了蟄伏在無人問津的晚城,苦學十載一朝出關無敵的準備。
然而,可惜神秘世界不是傳奇小說。
沒有偷走秘籍一步登天的幸運兒,拜血教也不是被火工頭陀拳打腳踢的少林寺。
雖然不知道他對《死海密卷》使過多少手段,費過多少力氣。
但他別說讓《死海密卷》盡興了,
根本就是使出渾身解數都沒能滿足人家……
的0.1%。
——沒用的黑袍!
最后,這位無能的大哥只能把它埋在殯儀館家門口。
被砍頭前的最后一個想法,怎么品味都很像是“我得不到的,你們也別想得到”。
——已經扭曲成病態了。
然后就被路過的白舟撿了漏。
當白舟將解鎖條件告訴鴉,鴉更是露出恍然大悟又一言難盡的表情。
“這么苛刻的要求,難怪了?!?
“官方的壓制,和平年代的到來,都讓這個條件成了天方夜譚?!?
“一本不能解鎖的《死海密卷》,對拜血教的象征意義其實大于實際意義?!?
“我拿它也沒辦法。”
最終,鴉給出這樣的評價,
“與其說,你到手一本禁典,不如說是隨身抱著拜血教老祖宗的骨灰盒到處跑?!?
“——你可千萬別讓他們知道了?!?
白舟低頭看了眼手里古書,還有厚厚書脊上的鐵鏈。
……沒有辦法嗎?
不能解鎖的禁典,能拿來做什么?
能把人砸暈?
看來——
得去啊,墟界深層。
還是得去。
……
凌晨三點十分,白舟和鴉漫步在街頭。
路燈已關,霧氣蒸騰。
長街月色如水,水色清澈透明。
珊瑚水藻在水中交錯,原來是街邊樹木花草落下的投影。
“36號分部不會放過你?!?
“這幅行頭,這個時間,走在街上太過扎眼?!?
鴉打量著一身臟兮兮的西裝、還拎著個大手提箱的白舟,建議道。
“或許,你需要找個安穩隱秘的地方落腳,作為臨時的據點。”
對白舟這種無家可歸的流浪者來說,去哪兒睡覺比較好?
公園長椅?容易被奇怪的人騷擾。
睡橋洞?好像還行,但還是不夠隱蔽。
“所以。”
“你需要一套免費的房產?!?
——鴉這樣說道。
這可給白舟嚇了一跳,十分靦腆地連連擺手。
“那多不好意思……”
這份驚喜也太大了些。
已經跟著鴉老師學了很多東西了,還要住人家的嗎?
送秘籍送武器也就罷了,怎么還送房產?
太慷慨了。
白舟覺得自己牙齒好像莫名變軟了,臉也被月光照得白嫩三分。
再這樣下去,白舟要拿什么才能報答鴉老師了。
以身相許嗎?不是不能勉為其難考慮一下……
然后,鴉就領著白舟,穿過三個街區……
——來到一片爛尾樓前。
“是這個房產?。俊?
白舟眨了下眼睛。
越過遍地狼藉的小道,幾棟突兀的建筑杵在一片不加修整的林木盡頭,像是巨大灰色怪獸的骨架。
粗糙的水泥外墻灰撲撲的,生銹的鋼筋銹跡斑斑裸露出來,被風吹過嗚咽作響。
一張張空洞的窗口沒有玻璃,像瞎子的眼睛似的,冷冷俯視著下方雜草叢生的荒地。
舉目望去,一片破敗漆黑,月色是唯一的光源,耳邊滿是蟬鳴和蛐蛐的叫聲,安詳又莫名帶幾分驚悚。
——都不要說和一路走來見到的都市繁華相提并論。
就算和東興路比,此處也要偏僻得多。
這里才是被城市遺忘的真正邊緣。
——在這兒,抬起頭來左右四顧,甚至看不見“聽海歡迎你”的那張地標招牌。
“免費的房產。”
點了下頭,鴉在“免費”兩個字上著重強調。
“剛才路過的時候,無意間遠遠瞥見這里,感覺意外的不錯?!?
她的表情十分認真,發自內心認為爛尾樓作為藏身之所是個天才的主意。
——她的主意。
“無需中介,沒有麻煩的房東,也沒有莫名其妙的室友?!?
“人跡罕至,位于城市邊緣、開發中斷的地帶,是一片空白的無主之地?!?
“不僅有很多廢棄材料可以就地取材,布置陷阱阻礙可能的追兵……
“而且空間復雜,有許多未完工的房間和樓梯井,多層結構提供藏身、轉移的余地?!?
“你看——”
說著,鴉抬手指向不遠處樓頂黑洞洞的窗口,
“那是附近最好的戰術制高點,易守難攻,監控全局。”
“如果在那里架一挺“蜂后-200”重機槍,就能將腳下這一整條路控制在手里!”
“——要是能有炮就更好了?!?
鴉遺憾的搖了搖頭,
“但是沒事,你可以在這兒附近做些簡易的爆破儀式充當地雷?!?
“對了,你要注意……我懷疑他們知道你掌握爆破用的微型儀式以后,這次會攜帶反制手段?!?
看著鴉侃侃而談的架勢,白舟深吸口氣。
——好熟練。
像是經常被仇家追殺的常客。
頗有大通緝犯前輩的風采。
白舟的心中,愈發好奇起鴉過往的經歷。
但在鴉的講述下,白舟打量著月光下那幾棟沉默矗立如鬼宅的破敗爛尾樓……
心中又莫名升起幾分熟悉的親切和模糊的期待。
這種原生態的“樸素”,倒是和晚城異曲同工。
他在晚城住的地方,說不定還沒聽海的爛尾樓好……
一個免費、隱蔽、能暫時容身的角落。
就是這里了。
凌晨四點,天上的月亮都黯淡了不少。
白舟終于松了口氣。
他“到家”了。
……
懷抱著好奇,白舟進入到一棟爛尾樓中探索。
黑漆漆的地方,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墻灰粉塵的霉味、滿地都是破爛的鋼筋和碎磚,讓白舟莫名有些感慨。
——之前在基地不情不愿練板凳腿的時候,
要是能有根鋼筋使,他該是多么快活?。?
可惜,遲來的鋼筋比草賤……
小心翼翼摸索著上了層樓。
白舟正琢磨著,是找個看上去相對完整的小房間睡覺,還是那個能俯瞰入口的高層平臺落腳,
鼻間忽然聞見難以言語的臭味,像是狗窩似的,混著某種尿騷味。
——尿騷味?
白舟一個激靈,立即停下腳步,后退至樓梯拐角的平臺站定。
“鐺啷——”
耳邊傳來空易拉罐被踢翻的動靜。
但不是來自白舟。
這聲音仿佛某種信號,眼前“嘩啦啦”躥出了一大群人,手電筒的光紛紛晃在他的臉上。
披頭散發的“野人”們,扛著鋼筋出現在樓梯盡頭,跑下來將他團團圍住。
“oi!oi——”
“野人”們呼喝著,吵鬧的聲音回響在樓道里面,似乎覺得這樣喊格外威風,能嚇到白舟。
“干什么來的?”
一個赤裸身的長發大胡子來到白舟面前,起碼一個月沒洗澡的發酵味道撲面而來,神色不善地打量著他。
“路過,路過!”
“我只是路過的?!?
白舟舉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我不知道你們在這兒,就想找個地方睡覺。”
他明白這些人是做什么的了。
拾荒者。
流浪者。
只能說英雄所見略同,大家都對這棟樓情有獨鐘。
一不小心,誤入到他們的據點來了。
——一座拾荒者的營地。
大胡子上下打量著白舟臟兮兮的西裝,看看他拎著手提箱的模樣,表情漸漸緩和下來。
最后,他和白舟確認過眼神:
“看來,你也是同路的人?!?
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常常會自發抱團。
“但像你這么年輕就離家出走的,我們不要?!?
他搖了搖頭,并且不打算聽白舟解釋什么。
看白舟這身行頭就知道了……他一定有個不錯的家世。
任性的孩子罷了,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也不安全。
“這里不歡迎你。”
“快滾吧——”
“回你的家!”
他指向通往下面的樓梯。
說話雖然粗俗,卻沒讓白舟覺得討厭。
孤兒的出身,讓白舟能夠敏銳地辨別許多人情世故。
比如說現在,他知道這個似乎是拾荒者領頭人的態度,意味著什么。
“……”
站在黑暗的角落,白舟抬頭,不動聲色看了眼大胡子身后。
那一雙雙閃爍的目光,有的好奇,有些只有單純的困意。
但也有的貪婪,有的不懷好意。
只是……
回家?
他的家究竟在哪呢?
……當白舟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樓梯的盡頭。
有人帶了點情緒,沖大胡子喊了一聲,“老大!”
“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大胡子回頭瞪了他一眼,吹胡子瞪眼,表情兇神惡煞,
“人家只是個孩子!”
“換你孩子這個時間離家出走,你急不急?擔心不擔心?”
“行吧……”那人嘟囔著低下了頭。
“行了行了,都散了!”
大胡子招呼著眾人,做驅趕狀,
“趕緊回去睡覺吧,明天一早,還要去垃圾站!”
“嘩——”
眾人一哄而散。
但卻有兩個人,借上廁所的名義,偷偷湊到一起,溜出了爛尾樓。
“剛才那小子,你注意到了嗎?”
尾隨注視著白舟的背影,倆人蹲在灌木叢的后面
一個干巴巴的瘦子,晃著牙簽似的胳膊,精明的小眼睛閃爍,
“那身西裝,看著可不便宜。”
“嗯。”
穿著無袖白背心的粗眉毛壯漢,不懷好意地笑:“他的手提箱里,絕對有東西!”
瘦子擠眉弄眼,“要不要……”
“可老大那里?”粗眉毛壯漢有些許顧慮。
“怕什么?他不會知道。”
“先別急著上,咱倆跟著他,看看他要去哪?!?
像個貪吃的老鼠,瘦子露出即將得吃的狡黠笑容。
他的言語之間頗為熟練,仿佛勝券在握,
“只要夠快就行,無聲無息的處理干凈?!?
“——像上次那樣。”
“剛才你也看見,一個乖乖孩子罷了……”
“能有多點反抗能力?”
說著,瘦子自信地彎曲手臂,想要展示肱二頭肌。
但在肌肉壯漢看癡呆的眼神中,瘦子訕笑著收起竹竿似的胳膊,然后掏出把折刀。
“——我們有刀!”
“這才是“大人”該玩的玩具?!?
“嗯……”
粗眉毛壯漢點了點頭。
這個確實有說服力。
這把折刀,貨真價實是見過血的……而且不止一次。
然后,壯漢從灌木叢中小心地探出腦袋,倏地愣了一下。
“……那小子人呢?”
“壞了!”
瘦子著急起來,立刻鉆出灌木叢,小跑兩步左顧右盼。
“該死的小子,讓他跑了!”
他恨恨地跺在地上,氣的牙癢。
——錯過了一筆大生意!
這么年輕的小孩子,身體一定健康。
就算沒有任何財物,帶去黑市“拆開”來賣,也是值錢的。
都是那個礙眼的老大,耽誤了他們的時間……
“不好意思,那個——”
倏地,一道靦腆的聲音,從他的身后輕聲傳來,
平靜還帶點不好意思的語氣,像在問路似的:
“你們是在找我嗎?”
——是剛才那小子?
他回來了?
我在做夢嗎?
自投羅網哈哈——
瘦子半是茫然、半是驚喜地轉身。
……可下個瞬間,他的所有想法就都消失不見。
“唰”的一下,脊背滲出涔涔的冷汗。
因為一只硬邦邦、冰冰涼涼的漆黑硬物,頂上了他的腦袋。
“好巧好巧,又見面了?!?
剛才那個看上去人畜無害、被拒絕了也老實離開的“乖乖孩子”,對著他靦腆一笑。
“我就說,剛才你們怎么一直盯著我看呢。”
“是有什么心事嗎?”
少年拎著一支兩人熟悉又陌生的物品,正對瘦子的腦門。
“鐺啷”一聲,
瘦子那把“危險”的大人的玩具——折刀掉在地上。
身旁,穿著白色背心的肌肉壯漢更是早就被嚇壞了。
他的兩臂張開,緊緊背靠著粗糙的大樹,張大嘴巴吐著舌頭,卻偏偏一聲都不敢吭。
……在月光的照耀下,這物品幽幽折射著清冷的光。
——是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