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月光照在扉頁上的文字。
如紗的月色在書附近越聚攏越多,被這些典儀符號般的文字緩緩吸收。
恍惚間,白舟看見一片濃厚而不祥的黑霧。
被黑霧籠罩著的,是一片模糊、破碎的奇異世界。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廣闊的灰色淤泥海洋,上面遍布黑色的斑點,仔細辨認才發現是一顆顆鮮活的頭顱伴隨海浪浮沉。
那些頭顱的眼睛全都帶著無以言表的痛苦,一張張沉沒的臉頰悲慟哭泣。
一輪破碎的彎曲血月,高懸在海洋之上。
可這血月又非真的月亮,恍惚像是人的側臉,變幻無方。
那是……
——幾千張各不相同、有男有女、有人有獸的痛苦臉龐!
白舟的大腦一陣刺痛,耳邊瘋狂回響著瘋狂的歌唱,那歌唱有尖細嘶啞的女聲也有雄渾的男高音,嘔啞嘲哳魔音貫耳。
極度污穢極度邪惡的回音,污染著白舟的精神,讓他的理智迅速下降。
1+1等于……幾?
手指……為什么有五根?
睡夢……清醒……界限……在哪兒?
我是男人還是女人……還是其他?
甚至,白舟右手上有根血管自行凸起,變成一條蠕動的、滑膩的毒蛇。
它扭曲著緩緩抬頭,身形緩緩膨脹。
——“不好!”
暗叫一聲,在無數瘋狂的回響中,眼前天旋地轉的白舟顫顫巍巍地抬起左手在懷中摸索。
一根棒棒糖被掏出。
然后,他毫不猶豫地將這根棒棒糖放入口中。
——阿爾卑鄙棒棒糖!
【“理智是有智生靈最為珍貴的寶藏,因此上帝賜下金漆的蘋果,以示智慧的恩澤?!薄?
棒棒糖入口即化。
伴隨青澀的蘋果香氣在嘴里炸開,一大團無與倫比的清涼立刻沖上大腦。
環繞在耳邊的聲音一下就消弭了,眩暈感也無影無蹤。
理智增長回來,心底所有的情緒雜念都被壓制,不再存在半分被撩撥調動的可能。
耳邊只有極致的安靜,心中更是如“鴉的水晶球”一樣冰冷。
“啪”的一聲——
失去了瘋狂情緒作為養料,蠕動的毒蛇不再成長,一下脫離開白舟跌落在地。
然后,白舟拎起短棒,迎頭將它奮力打死。
“砰!”
只一棒,
這毒蛇在地上扭了幾下,接著就像被戳破的氣球似的,身形迅速干癟。
最后,它變成幾塊黑乎乎的石頭,材質堅硬而特殊,上面帶著邪異的花紋。
——顯而易見,它們就是白舟切割掉的,方才“扭曲”、“瘋狂”與“失控”的具現。
而現在,白舟將它們棄置于地,又親手打死。
一時間,竟感到心頭澄澈又多了幾分……
“咦?”
排除掉瘋狂的影響,白舟忽然有了新的發現——
似乎,有正常的言語碎片,隱藏在了囈語之中!
捕捉碎片,重新排序閱讀,白舟終于讀懂扉頁文字傳遞過來的信息——
《死海密卷》是一本“禁典”。
而禁典,實則是一種容器。
知識與傳承,就在其中。
但不是被人學習閱覽,而是由它“灌輸”給具備資格、滿足條件者。
最終,得到所有知識灌輸者,才是禁典新的主人。
“禁典!”
不出所料,《死海密卷》果然是本“密卷級禁典”。
相當好用的《誓圣斬》,就是密卷級禁典的一張殘頁。
——而現在,白舟直接獲得了一整本!
被特管署和拜血教打破腦袋爭來爭去而不得的寶藏,
在白色月光的照耀下,就這樣安靜躺在白舟手中……
被白舟隨意把玩探索,乖巧的不行。
不過……
想要解鎖《死海密卷》,即使只第一篇章,需要滿足的條件也異??量?。
——它要吸收大量亡靈身上的高品質死氣!
“怪不得?!?
白舟看了眼頭頂的殯儀館招牌。
埋在這里,原來別有深意。
解鎖進度因此推進了……0.1%。
可能還不到。
《死海密卷》對亡靈死氣的具體要求,堪稱天方夜譚,能讓任何非凡者絕望!
然而——
白舟眨了下眼睛。
亡靈死氣?
他知道一個地方不缺。
太不缺了。
他親眼看見至少上千號非凡者的骷髏架子。
還有個自號將軍的瘋骷髏。
——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極其可觀!
墟界深層,又要去一趟了嗎?
可一想到那個神經病骷髏莫名其妙的決斗,白舟心里就一陣發怵。
除非……
白舟摸索著手中《死海密卷》傳來的奇異質感,若有所思。
死海,吸收死氣……
有無可能,《死海密卷》可以克制骷髏死靈?
——值得一試。
不行也沒關系。
只要想辦法繞開亡靈將軍,光是吸收其他骷髏架子,應該也夠他把第一篇章解鎖的差不多了……
“呼……”
白舟慢慢放松下來,將棒棒糖從口中取出。
雙眼重新恢復感情,清澈的眼睛活靈活現富有朝氣。
看著融化一小半的棒棒糖,他心疼不已。
看來,阿爾卑鄙棒棒糖,比想象中更好用。
——尤其是在這個充滿“扭曲”、“瘋狂”與“失控”的神秘世界!
白舟趕緊拿紙巾將它包好,小心收起。
沒事的,《死海密卷》用過了,下次還能接著用。
省著點吃,一根更比三根強!
“還有這個……”
白舟又看向腳下毒蛇化作的奇異碎石。
秉承著不浪費的原則,他彎腰統統撿起。
剛碰到隨時,白舟就感到一陣心煩意亂。
負面的情緒在心中愈發高漲,熟悉的感覺漸漸回歸……
直到白舟徹底收起它們。
“好東西啊!”
白舟的眼神愈發明亮。
非凡材料。
或許,可以制成特殊的子彈?
“嘩啦……”
一只飛鳥的影子,趁著夜色,掠過白舟頭頂。
“啪噠。”
腳步聲由遠及近,似有似無的傳來。
凌晨三點。
白蒙蒙的霧氣彌漫的長街盡頭,一道朦朧的身影緩緩走來。
白舟先是下意識緊張起來,攥緊了漆黑短棒。
等看清來人,他又松懈下來。
持刀的少女,如約而至。
那么,剛才沒看清的飛鳥,就是鴉的烏鴉了……
……
然而。
從不遠處走來的鴉,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天上的烏鴉知道,她找東興路費了多大力氣。
雖然她手中還有份地圖,但和白舟一樣——
她也不認識現實的東西南北。
好在,烏鴉能為她提供俯瞰視角。
好不容易趕到,鴉在路口卻沒看見白舟。
——不守約的男人,是要扣分的!
鴉正擔心白舟是否出了岔子,一轉頭,卻看見白舟在一家店的門口。
哦,原來是吃飯來了……店剛關門嗎?
正當鴉這么想時。
安靜的月光,照在那家店的招牌,內容被鴉看清。
——當然就是那個“為您定制生命的最后一頁”的招牌。
而白舟,正抱著一本“大磚頭”似的怪書,莫名乖巧地站在這塊招牌下面。
在白舟腳下,還有個明顯剛被他刨開的土坑,新鮮的泥巴環繞在腳邊。
鴉:“?”
殯儀館,土坑,等待的少年。
再次強調,現在是凌晨三點。
——這幅怪異的畫面,真像是活見鬼了。
“你這是……”
眨了兩下眼睛。
鴉晃晃腦袋,眼神帶一點迷茫。
……
地下基地。
“咔——”
緊閉的宿舍房門被打開。
“這就是白舟的宿舍。”
緊張的宿管,領著少校等一眾“大人物”進來。
映入眼簾一片空曠的宿舍,還有滿墻花花綠綠的海報,讓眾人愣住。
“桌子呢?板凳呢?”
有軍官疑惑發問。
宿管結巴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
戴著墨鏡的少校,舉目四顧,抬頭看向墻上的海報。
他先是和墻面海報上戴著墨鏡的“終結者”機器人默默對視了會兒。
然后,他冷冷下令:
“把這些海報,統統揭開!”
“撕拉——”
廉價海報刺耳的撕裂聲在眾人耳邊回響。
墻面的種種斑駁痕跡,映入眾人眼簾。
“這是……”
眾人的表情紛紛有了不同程度的變化。
不是污漬、沒有涂鴉、不存在空白。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刀痕,或深或淺,將墻面覆蓋的滿滿當當。
滿眼狼藉。
它們并非雜亂無章,細看有莫名的軌跡,讓人想到剛才借助黑箱【碎片回響】看到的畫面。
——那記凝聚到一點又瞬間爆發的圣光斬擊。
在這片狹窄壓抑的空間里,
有人用一次次決絕的劈砍、突刺與格擋,鑄就了那樣的一刀。
而在這些交錯的刀痕之間,還有些干涸的莫名血跡滲透進墻體,星星點點,連成一片又一片。
到處都是坑坑洞洞,仿佛被狂風驟雨摧殘過后的叢林。
這個狹小的宿舍因此狼藉到一塌糊涂,根本沒眼去看。
——可眾人莫名說不出話。
只是死一般的沉寂。
隱隱約約,一個每天深夜于此苦練、掙扎、燃燒與淬煉的身影——
躍然于眾人面前。
原來,他從未屈服,也從未被他們洗腦。
——他成功騙過了所有人!
或許從離開晚城的第一天,這個白舟就從沒放棄過變強與逃離。
那些從淺到深,愈加凝練可怕的刀痕,
就是他為自己找尋的救贖之道。
……但怎么可能?
他白天工作不累?他不睡覺?
他哪來的非凡知識和傳承?
他苦練至此,是有什么圖謀?
這個被韓副官一直垂涎的“羔羊”……
到底是什么人?!
“撕啦”——
最后一張正對窗戶的海報也被撕下了。
上面有個張開雙臂、迎接狂風驟雨的身影。
大家都知道海報上這個人是誰——
他叫安迪·杜佛蘭。
一個被囚禁在石墻之內,卻用一把小小的鶴嘴錘鑿穿了不可能,最終擁抱自由的男人。
然而此刻,看見這個男人的身影,想到他的故事……
眾人只覺得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得厲害。
如果白舟是安迪·杜佛蘭……
——那,誰是那個傲慢又愚蠢的典獄長?
“蠢貨!一群蠢貨!”
少校生硬的聲音,傳至眾人耳畔。
哦,典獄長來了……
有人順著剛才的想法,不自覺將目光挪到少校身上。
——但他馬上一個激靈,連忙低頭收回視線,額頭上“唰”的一下出現細密汗珠。
“他應該不是來自【圣骸院】……他一開始,恐怕遠比現在要弱。”
“——弱的可憐!”
為了更好看清這些痕跡,少校摘下墨鏡,緩緩靠近墻面觀察。
手指劃過極淺而粗糙的刻痕,又摸到后面截然不同的深深刻印……
少校本就冰冷的表情更森寒了。
“他竟是在我們眼底下偷偷成長起來的?!?
“莫大的羞辱!”
“這么多的刀痕,他哪來的刀?”
“——難道,就沒人聽到異常聲音嗎?”
面對少校的質問,軍官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宿管。
“這、這……”
宿管瑟瑟發抖。
一名軍官使了個眼色。
立刻,就有兩名士兵走了過來,將宿管拖走。
“冤枉啊!真的沒人反映過這個問題!”
宿管掙扎著,但只會讓“大人物”們覺得吵鬧。
被拖到門口時,宿管的目光,掃過被人丟在地上的海報。
墻灰落在上面,《肖申克的救贖》的名字上還有個臟兮兮的腳印。
下面那句話映入視線:
“你知道,有些鳥兒是注定不會被關在牢籠里的,它們的每一片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
這是老電影了,很多藍星人都看過這部電影。
所以,宿管知道這句臺詞還有下半句:
“當他們飛走時,你會由衷的祝賀他們獲享自由?!?
“——然而無奈的是:你還得繼續在這無聊之地茍且偷生?!?
“……”
宿管就這樣被拖走了。
無人在意,他們只是需要有個人在這時出來熄滅少校的怒火。
“他對我的挑釁和羞辱,確實激怒我了?!?
“……但他未必能夠承擔這個后果?!?
撫摸著墻上的刻痕,少校緩緩瞇起眼睛。
“傳我的令——”
在眾人一聲不敢吭的注視下,他緩緩轉身。
“白舟,確定為黑袍余孽、拜血教間諜!”
“他協助拜血教入侵、殺死特管署多名干部、引發黑箱暴動,甚至攜帶黑箱潛逃……”
“——罪大惡極,是極端危險狂妄的在逃分子!”
少校一口氣念出一大串罪名,幾乎不假思索,
“根據《特殊控制協議》、《東聯邦黑箱管理條例》、《特管署反入侵處理辦法》等多條律令……”
“我現以黑箱特別管制署36號分部的名義,宣布戒嚴聽海,對白舟進行全城通緝!”
“——通緝級別,和拜血教高級干部等同!”
“上到治安官部門,下至城區幫派,都要通知下去?!?
“一旦發現相關線索,立即上報!但不允許他們擅自行動!”
聲音稍作停頓,少校又說,
“——另外,以紫荊公司的名義,發布黑市重金懸賞!”
“……”
眾多命令,被接連下達。
“這樣通緝,會不會驚動其他部門……”有軍官皺起眉頭,問了一嘴。
“——若不通緝而大肆搜捕,反而更易引起懷疑?!?
“好在,白舟身份空白,好做文章。”
少校的回答毫不猶豫。
“官方部門各司其職,責任重大,除非必要,沒誰有精力幫我們捉老鼠?!?
“這是特管署的事,是36號分部受害!”
“——趁著上級忙著對付拜血教,我會以復仇雪恥的名義,向上級攬過責任……”
“借此,將追捕行動的主導權拿在手里?!?
給眾人吃下定心丸后,少校伸出五指,環視面前一眾面色凜然的軍官:
“五天?!?
“——我只能給你們五天時間?!?
他的表情格外平靜,說話卻一字一頓,每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力道:
“帶著【持劍人】,發揮你們的各種手段,想法設法找到他?!?
“……然后,殺了他!”
他的聲音淡淡,
“讓他知曉的一切秘密和他一起去死?!?
“如果你們不能做到,屆時,我會親自出手?!?
“但,這也意味著……”
少校輕輕拍去肩章上的墻灰,緩緩重新戴上墨鏡。
“——我以后也不會需要你們了?!?
聞言,眾軍官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是!!!”
齊唰唰的靴子踏地聲響起。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半小時后,
特管署36號分部,發布了全城A級通緝令。
在這個深夜,
繼拜血教入侵特管署分部的大新聞后,
第二道驚雷馬不停蹄到來,讓隱藏看熱鬧的各方勢力瞠目結舌,直呼今夜過于精彩。
小集會,小結社,還有各路非凡教團,全都見到了特管署的雷霆震怒。
一個頂著多項罪名、近五年甚至十年聞所未聞的窮兇極惡的超級通緝犯新鮮出爐——
他叫白舟。
——一個從拜血教晚城據點走出的男人。
據說極其擅長偽裝,花言巧語騙過了特管署所有人。
最后竟然爆破基地,殺死官方干部,帶著黑箱潛逃,和特管署不死不休?
——多少年沒見過這么勁的人了!
是個人物!
……大量數據從一個個秘密網絡中涌出。
無一例外,全在反復搜索“白舟”這個名字。
但都一無所獲。
平添了幾分神秘。
就這樣——
對此渾然不覺的白舟,驟然闖入各方勢力的視野,正式登上了聽海市的舞臺。
……雖然,是以粗暴開著推土機、讓人瞠目結舌的奇葩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