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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糖葫蘆與草螞蚱

晨霧未散時,蘇棠端著青瓷碗站在蕭沉淵書房外。

碗里姜湯騰著熱氣,她手背上還沾著熬湯時濺的燙痕——昨晚熔金步搖時被炭灰燎的傷,此刻被熱氣一蒸,疼得發顫。

兩個守門侍衛橫戟攔住她。

左邊那個板著臉:“世子爺說,不相干的人莫擾。”

蘇棠歪頭笑,另一只手從袖里摸出只草螞蚱。

草莖編的,圓滾滾的肚子,觸角還能晃動:“送給你們夫人玩的。”

右邊侍衛愣住:“我家夫人上月剛生了小公子。”

“那給小公子。”蘇棠把草螞蚱塞進他手里,“小娃娃都愛這玩意兒,比金鐲子好。”她指了指碗,“姜湯涼了就苦,勞煩通傳一句,就說...柴房長大的丫頭,不會燒太好的湯。”

侍衛攥著草螞蚱,喉結動了動。

轉身掀門簾時,蘇棠聽見他小聲嘀咕:“這庶女倒不像傳言里的蠢。”

午后花園,蘇棠蹲在石凳邊逗錦鯉。

林氏的螺子黛裙角突然掃過她眼前。

“妹妹好雅興。”林氏扶著丫鬟的手,指甲蓋大的珍珠在鬢邊晃,“這池里的魚最通人性,你湊近些,說不定能親到——”

話音未落,她身子一歪,作勢要栽進池里。

蘇棠早盯著她后腳跟的金縷鞋——那鞋尖分明勾住了自己的裙角。

“姐姐小心!”蘇棠喊得脆生生,人卻往后一仰,抓住了身后垂下來的柳枝條。

林氏撲了個空,整個人栽進池里,濺起的水花濕了蘇棠半條袖子。

“姐姐別怕!”蘇棠蹲在岸邊,伸手要拉她,“棠棠記在小本本上啦,等姐姐病好了,咱們再來看魚~”

林氏被丫鬟撈上來時,渾身滴著水,臉上的脂粉沖成兩道黑痕。

她咬牙盯著蘇棠腕上的草螞蚱串——方才推人時,那串草螞蚱在她眼前晃得人發暈,偏生自己竟沒推得動。

夜里,春桃蜷在房梁上,突然“唰”地跳下來。

她手里攥著個藥渣包,眼睛瞪得溜圓:“小姐,我在灶房蹲了半宿!給你煎藥的張媽被人塞了銀子,這是換下來的藥渣!”

蘇棠捏起撮藥渣,放在鼻尖聞了聞。

又從枕頭下摸出本泛黃的醫書殘頁——這是生母從前在柴房教她認藥時寫的,邊角還沾著當年擦眼淚的漬。

“假孕粉。”她指尖劃過殘頁上“紫河車、紅花”的批注,“吃下去半月,脈相會像有了身孕。等他們說我流產...就能坐實我害喜時不安分。”

春桃抄起彈弓就要往外沖:“我去崩了那姓張的——”

“別急。”蘇棠把藥渣包塞進炭盆,火苗“騰”地竄起來,“他們要假孕,咱們就真演一場。”她歪頭笑,眼尾淚痣在火光里忽閃,“蕭世子不是總說我像替身么...等他發現我這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說不定能氣出半句話來。”

春桃愣住:“小姐你要喝?”

“只喝三頓。”蘇棠倒了杯溫水,把換回來的真藥咽下去,“生母的換心藥還在相府,我得再撐些日子。”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再說...蕭世子昨晚沒殺我。”

更漏敲過五下時,蘇棠蜷在被子里翻了個身。

腕上的草螞蚱串硌著皮膚,像生母從前哄她睡覺時,用草莖編的小玩偶。

窗外起了風,吹得窗紙沙沙響,她迷迷糊糊聽見春桃在檐下嘀咕:“明早該給小姐煮碗糖粥...可別真暈了。”

次日晨,春桃掀門簾的動靜比往日大了些。

她端著糖粥站在床邊,突然尖叫一聲:“小姐!”

蘇棠閉著眼,額頭燙得能煮雞蛋。

春桃的手忙腳亂碰倒了粥碗,瓷片碎在地上的聲響,順著穿堂風往蕭沉淵的院子里鉆。

有腳步聲響得急,玄色官靴碾過碎瓷片。

蕭沉淵站在床前,望著蘇棠燒得泛紅的臉,喉結動了動——這是他第一次見她,沒歪頭笑,沒揪他袖子,連草螞蚱串都滑到了腕根。

“傳...傳大夫。”他聲音啞得像生銹的刀,可到底,說出了成句的話。

蕭沉淵的手指懸在蘇棠額頭半寸處,又猛地收回。

大夫掀開被子搭脈時,他退到廊下,玄色廣袖掃過廊柱上的銅鈴。

鈴舌撞出細碎聲響,混著屋內春桃抽噎的“小姐燒得說胡話”,扎得他太陽穴突突跳。

“回世子,夫人是受了風寒。”老大夫擦著汗,“不過……”他偷眼瞧蕭沉淵繃緊的下頜線,“脈相有些滑利,倒像是……像是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廊下銅鈴“當啷”墜地。

蕭沉淵捏著鈴繩的手青筋凸起,指節泛白。

他盯著屋內那團縮在錦被里的影子——她腕上草螞蚱串歪到肘彎,草莖磨得皮膚泛紅,像根拴著小羊羔的草繩。

“胡鬧。”他甩袖轉身,玄色衣擺掃過門檻時帶翻了茶盞。

滾燙的茶水濺在阿福腳邊,阿福垂眸盯著水漬,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

二更天,阿福摸黑進了蘇棠偏院。

春桃守在炭盆前打盹,他貼著梁上的陰影溜到床前。

指腹壓上蘇棠腕間,脈象浮滑中帶著虛浮——果真是假孕粉催出來的虛像。

他又翻出炭盆里未燒盡的藥渣,撿出半片紫河車,藏進袖中。

林氏的暖閣里,檀香熏得人發悶。

阿福單膝跪地:“夫人確實有了‘身孕’,脈相做不得假。”

林氏捏著翡翠護甲的手頓住,護甲尖在紫檀桌上劃出深痕:“三日后佛堂抄經。”她扯出帕子擦手,“讓張媽在她必經之路灑半盞麝香油——”她眼尾上挑,“到時候血崩小產,蕭世子就算再護著,也得厭棄這撒謊的庶女。”

阿福應了聲“是”,退出門時正撞上進院的春桃。

春桃抱著藥罐踉蹌,藥汁濺在他靴面上,燙得他皺眉。

春桃忙彎腰擦,發頂的絨花掃過他腳踝——那是蘇棠昨日用草莖編的,還帶著草葉清香。

蘇棠是被春桃搖醒的。

她燒得渾身發軟,卻強撐著坐起來,從枕頭下摸出那本醫書殘頁。

指尖掃過“麝香”二字時頓住,殘頁邊緣被她捏出褶皺:“春桃,去把我藏在梁上的《千金方》拿來。”

春桃踮腳取下布包,展開時落出幾頁泛黃紙頁。

蘇棠盯著“麝香墮胎”的批注冷笑,從妝匣里摸出炭筆,在空白處唰唰默寫:“生甘草三錢,綠豆一兩……”她手因燒未退而發顫,字跡歪歪扭扭,“三日后卯時,拿這方子去西市藥鋪,要最老的參須,磨成粉。”

春桃攥著藥方點頭如搗蒜:“小姐要做解毒丸?”

“不是解毒。”蘇棠扯過被子裹住肩膀,眼尾淚痣在燭火下忽明忽暗,“要讓林氏自己喝下去。”她摸出腕上草螞蚱串,草莖蹭過春桃手背,“記得,藥鋪掌柜問起,就說……是給相府二夫人的安胎藥。”

春桃剛出門,蘇棠便掀開被子下床。

她扶著桌沿走到窗邊,月光透過窗紙漏進來,照見院角那株老梅樹——三日后去佛堂抄經,必經梅樹下的石子路。

她指尖抵著窗欞,在月光里劃出一道淺痕,像根小草莖輕輕勾住風。

更漏又敲了兩下。

蘇棠蜷回床上,草螞蚱串重新繞上腕間。

迷迷糊糊要睡時,聽見院外有腳步聲。

她瞇眼望去,廊下立著道玄色身影,手里攥著串糖葫蘆——糖殼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她從前在市井見過的,最甜的那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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