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風卷著沙粒打在車簾上時，蘇棠正給蕭沉淵補鎧甲上的線。
第十場婚儀的紅燭還塞在包袱里，他腰間的草螞蚱被風吹得晃啊晃。
“停！“車外突然炸響一聲喊。
蕭沉淵手按劍柄掀開簾子，遠處山坳里箭雨攢動，像一群黑鴉撲下來。“護著夫人！“他反手將蘇棠按進軟榻，玄鐵劍已出鞘半寸。
蘇棠卻從袖中摸出串糖葫蘆，糖殼在陽光下亮晶晶的：“世子哥哥，你吃不吃？“
蕭沉淵皺眉接過。
糖葫蘆剛碰到唇，他便嗅出糖漿里混著股清苦——是雪山上才有的寒香草，碾碎了能解百毒。
他喉結動了動：“哪里來的？“
“今早韓嬤嬤送的補藥，我分了半鍋熬糖。“蘇棠歪頭笑，指尖戳了戳他手背，“她說北疆風大，怕我凍著。“
馬蹄聲已撞碎山坳的寂靜。
春桃“噌“地躍上馬車頂，彈弓在掌心轉了個圈：“小姐！
前頭那些人穿的是我朝短打！“
蘇棠的手指在軟榻上輕輕叩了兩下。
魏王要的是北疆軍權，借敵國手削弱定北王府...她拽了拽蕭沉淵的袖子：“讓趙將軍帶兵繞后，放他們進來。“
“你可知這是賭？“蕭沉淵捏著她的手，掌心全是汗。
“哥哥的兵，我信。“她仰起臉，眼尾的痣像顆小朱砂，“就像信哥哥會護著我。“
戰鼓在山坳里炸開。
所謂“敵軍“見前方只有百來個士兵，旗幡一揚便蜂擁而上。
直到馬蹄踏進一片枯草地，趙大將軍的銀槍才從右側山梁上劈下來——草葉下埋的不是土，是定北軍的玄甲。
喊殺聲里，蘇棠掀開車簾。
有個灰衣婆子被按在地上，鬢角的銀簪閃著寒光——是王府醫婆韓嬤嬤。
“你們怎么知道我身份！“她啐了口血沫，指甲幾乎要掐進土里，“我藏了十年！“
蘇棠踩著滿地斷箭走過去。
她蹲下身，把糖葫蘆上最后顆山楂塞進韓嬤嬤嘴里：“嬤嬤送的藥丸，糖衣太薄了。“
風卷著血腥氣灌進衣領。
蕭沉淵的披風突然罩下來，他指尖沾了血，卻小心地替她攏緊領口：“回營。“
蘇棠望著韓嬤嬤扭曲的臉，忽然笑出了聲。
她晃了晃手里只剩糖殼的糖葫蘆，糖漿在風里拉出細絲：“因為你送來的藥丸里...“
“什么？“蕭沉淵低頭。
“沒什么呀。“她把糖葫蘆塞進他手里，“就是糖太苦了，下次要加蜜。“
山坳外，春桃舉著染血的密報策馬而來。
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正蓋在蘇棠腳邊那串糖殼上——糖殼裂了道細縫，隱約能看見里面裹著半片碎紙，邊角還沾著點暗褐色藥漬。
韓嬤嬤的瞳孔驟縮成針尖。
她突然劇烈掙扎，卻被暗衛按得貼緊地面：“你、你怎會知道甜麻散？“
蘇棠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她鬢角的銀簪：“嬤嬤總說我生母是犯官之女，可我娘當年在太醫院當差時，抄過敵國醫典。“她歪頭笑，“甜麻散的方子，就夾在《金瘡要略》第三十七頁。“
韓嬤嬤的臉瞬間慘白。
她突然哭嚎起來：“是魏王！
他說定北王府倒了，北疆就是他的！
每月十五，我都把密信塞進...塞進糖葫蘆里！“
春桃策馬沖來的密報“啪“地甩在地上。
泛黃的紙頁上，魏王的私印紅得刺眼——正是韓嬤嬤說的“每月十五“。
蕭沉淵的玄鐵劍“嗡“地歸鞘。
他彎腰將蘇棠撈進懷里，掌心覆住她后頸：“回營。“
夜漏三更，軍帳里燭火噼啪。
趙大將軍的虎紋戰靴重重跺在地上：“世子！
這庶女才來幾月？
怎知敵國密藥？
莫不是...“
“將軍嘗嘗這茶？“蘇棠端著青瓷盞走到案前。
茶湯浮著兩片碧螺春，“我加了點甜麻散哦~“
趙大將軍的話卡在喉嚨里。
他剛捏起茶盞，手臂便像灌了鉛，“哐當“砸在案上。
他瞪圓眼睛，額角青筋直跳：“你、你...“
“甜麻散入茶，半柱香發作。“蘇棠踮腳摸了摸他僵硬的臉頰，“將軍方才說要質疑我，現在可還能拍案？“
帳中將領倒抽冷氣。
有人悄悄摸向腰間的刀，卻見蕭沉淵的目光掃過來——他正握著蘇棠方才端茶的手，指腹輕輕蹭過她被茶盞燙紅的指尖。
“誰還質疑我夫人？“蕭沉淵聲音冷得像北疆的雪。
帳內鴉雀無聲。
趙大將軍漲紅的臉慢慢褪成青白，突然悶聲吼道：“末將服了！
這小娘子比我家那母老虎還...還會算賬！“
蘇棠“噗嗤“笑出聲。
她從袖中摸出串新的糖葫蘆，糖殼上沾著亮晶晶的芝麻：“將軍若真心服，明日替我扛糖葫蘆竿子？“
“扛！“趙大將軍扯著嗓子應，脖子上的青筋還在跳，“末將這把老骨頭，給夫人當竿子使！“
蕭沉淵伸手捏住她的糖葫蘆尖：“明日繼續趕路？“
“嗯~“蘇棠晃了晃他的手腕，“世子哥哥說好要讓我在戰場賣糖葫蘆的。“她歪頭看帳外，月光漫過玄甲軍的營寨，“等打完這仗...是不是要回京城？“
蕭沉淵的拇指摩挲著她眼尾的朱砂痣。
他突然低頭，在她發頂落下極輕的一吻：“等凱旋。“
三日后，北疆的風卷著捷報向南。
皇帝的八百里加急快馬沖進營寨時，蘇棠正蹲在篝火邊烤山楂。
她抬頭望那面繡著五爪金龍的旗子，糖殼在掌心慢慢化出小水洼。
“蘇姑娘。“傳旨的公公抹了把汗，“陛下說，等定北軍班師回朝...御花園的牡丹開了。“
蘇棠捏著糖葫蘆站起身。
她望著遠處蕭沉淵跨馬的身影，發梢被風吹得亂翹：“好呀。“
風卷著她的話音撲向天際。
御花園的牡丹還未開，但某座漢白玉亭子里，已有人提前命人備了十二種蜜餞——要給那個總說“糖太苦“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