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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掃墓

三人喝完一杯。

沈松抱著酒壇過來,放到了桌上,“啪”地拍開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漫開來。

“這可是藏了二十年的西鳳酒。”

秦硯之帶著一絲自豪。

姨父給每個人倒上,酒液在青瓷杯里晃出酒花。

“利歐,先敬二老一杯。”

黑嶼川端起酒杯,對著外公外婆鞠了一躬。

“外公外婆,孫子不孝,這么久才來看你們。”

“沒事,孩子。”

蘇婉笑著擺手,眼里的淚卻亮閃閃的。

“能再看到你,比啥都強。”

他仰頭把酒喝了。

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暖意在胃里散開。

芽芽捧著哥哥帶回來的奶酪點心,坐在沈松腿上,小口小口地吃著,眼睛卻盯著桌上的油糕。

秦羽奕把油糕掰開,吹了吹,遞到她嘴邊。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沈松看著妻女,又看看黑嶼川,神情嚴肅。

“之前在烏城多虧了你,那天你走的急,姨父都沒好好謝謝你,今天先敬你一杯。”

“姨父,這還和我客氣什么,都是一家人,不談謝,今天陪我多喝幾杯。”

“沒問題,姨父今天就陪你喝個痛快。”

兩人的酒杯碰在一起,酒也灑到了一起。

“老秦,你外孫可是要喝個痛快,不多拿點酒出來?”

袁師傅端著酒杯湊到了秦硯之邊上。

“你這老家伙,沈松,再去拿五壇,就當是我外孫給這老酒鬼的拜師禮了!”

“爽快啊,老秦,不過你還是得少喝點,你這年紀喝高了,我也沒辦法。”

“不用你提醒我!”

外公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我喝我外孫給我帶的馬奶酒,這可是號稱蒙古八珍的好酒,你這酒蒙子也就喝個味。”

“你這老家伙......”袁師傅沒反駁,他喝酒還真是這樣,從來不品,就為喝下去。

外婆看著自己的老頭子和袁師傅斗嘴,笑著拉著黑嶼川的手。

“家里也好久沒這么熱鬧,前陣子你外公聽說你要回來,高興壞了,我們今天也是一直等著你。”

“可惜你舅舅出差了,沒在,不然我們一家今天就能團聚了。”

“舅舅是做什么的呀?我聽小姨說,他不是幫外公打理書畫店嗎?”

“他呀,那是雇人打理的,他從小就喜歡機械,老頭子就隨他去了,現在啊,反正挺神秘的,他也不和我說。”

蘇婉撇撇嘴,作為母親,總是會想知道兒子到底在做什么的。

“柏哥是怕牽連到爸媽,他喝醉酒和我提過一點,算是官方機密,不能亂說的。”

沈松接過話。

“老婆子,你就別操心了,小柏自己有分寸。”

秦硯之顯然對他這個兒子很放心。

“媽,柏哥可是你看著長大的,他的能力你還不放心嗎?”

“我就是有點想他了。”

“好了,好了,今天有外孫在,開心點,今天結束我親自讓他回來一趟。”

黑嶼川看著外公給外婆夾菜,安慰著對方。

心中那奪去生命后的沉重,被這溫馨的一幕沖淡了。

葡萄藤的葉子在風里沙沙響,月光透過葉縫灑下來,在菜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黑嶼川看著眼前的一切,外公的暢懷,外婆的嘮叨,小姨的體貼,姨父的松弛,芽芽的饞樣,袁師傅的豪爽……

忽然覺得心里很滿。

這也許就是他提前適應戰爭與末世的意義之一。

單單就為了不讓生存變得面目全非,守護心中重視之人。

至少要讓他們,不去體會那奪走生命的沉重。

未來有一天,他們遇到了非要你死我亡的時刻,那時自己也可以代替他們,接下那份沉重。

即使自己會身化修羅。

這葡萄架下的宴席,這帶著酒香的笑聲,是穿越了十一年依舊溫暖的親情。

“對了,孩子。”

秦硯之將手伸進了懷里。

“你媽以前的房間,我一直給你留著,鑰匙在這兒。”

他從懷里摸出個銅鑰匙,上面掛著個小小的玉墜,是母親的生肖。

黑嶼川接過鑰匙,玉墜冰涼,貼在掌心。

“今天就睡那吧。”

秦硯之拍了拍他的手。

“里面的東西,都沒動過。”

“好,外公,我明天想去看一下母親。”

幾人手中的杯子皆是一頓。

“好,外婆也陪你去。”

“我們也去......”

宴席散時,夜已經深了。

袁師傅像在烏城那樣解了黑嶼川的酒氣,又伸出手。

“來徒兒,給為師扎倆針,看看你手有沒有生疏。”

“我也來看看......看看,我外孫跟你學的咋樣了。”

秦硯之的臉有些紅,他喝的已經比平時多了幾分,還是袁師傅讓他停下的。

黑嶼川看著外公期待的眼神,從懷中拿出了銀針。

這幾天,都是扎自己,皮肉的感覺早就摸清。

三針扎在了師傅的內關、合谷與膻中。

袁師傅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錯,再多加練習,將速度加快些,就更好了。”

“師傅,治病救人這速度夠了吧。”

“糊涂,哪有人學東西不學全的,學了就算用不到,也比沒學強。”

“也是。”

再往下,就是要學華陽針的殺招部分了。

“去,給你外公和姨父也扎兩針。”

袁師傅起身拿起了他的酒葫蘆。

“老夫休息去了。”

秦羽奕正收拾碗筷,

瓷碗碰撞的“叮當”聲和她的輕聲哼唱混在一起。

芽芽靠在蘇婉懷里,眼睛早就睜不開了,小辮子歪在一邊。

“好了。”

黑嶼川收起針。

“不錯,不錯,這幾針雖然沒有你師傅扎的快,但基本效果是有了,我們家終于有一個繼承那老家伙醫術的了。”

“爸,我送您回房。”沈松扶起了外公。

“孩子,你去休息吧,明天我們早些出發。”外婆過來拍了拍他的背。

外公抬手揮了揮。

“去吧,早點睡。”

月光落在他的白發上,沈松扶著他走進了內屋。

黑嶼川握著那串銅鑰匙,穿過天井往西廂走。

鑰匙上的玉墜隨著腳步輕輕晃,冰涼的玉面貼著掌心。

母親的房間在西廂最里頭,門是梨花木的,上面還留著個小小的刻痕,是他小時候趁母親不注意,用小刀劃的。

他把銅鑰匙插進鎖孔,“咔嗒”一聲輕響,門軸轉動時發出“吱呀”的老聲。

屋里沒點燈,卻亮得很。

月光從雕花木窗鉆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

他走進房間,暖黃的燈光“啪”地亮起,照亮了滿室的舊時光。

書桌上擺著個青花瓷筆洗,里面還插著幾支狼毫筆,筆尖上的墨痕早就干了,卻依舊透著溫潤。

書架上整整齊齊地碼著書,大多都是詩集,書脊上有母親用娟秀小楷寫的名字。

秦羽柔。

墻上掛著張全家福,是他六歲那年拍的。

黑嶼川走過去,指尖輕輕落在照片上母親的臉上。

照片有點涼,卻像能摸到母親溫熱的皮膚。

他記得那天母親的香水味,是淡淡的梔子花香,混著她剛畫完畫的松煙墨味,是他童年里最安心的氣息。

轉身走進盥洗室,洗漱完成,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劉長劍說的自己變了,有那么明顯嗎?

自己好像沒怎么看出來。

走到床邊坐下,被褥帶著陽光的味道。

窗外的蟲鳴漸起,混著遠處秦羽奕哄芽芽的歌聲,溫柔得像層棉花。

黑嶼川脫了鞋躺在母親的床上,枕頭里塞著蕎麥,硌得后腦勺有點癢,卻奇異地讓人安心。

這一晚,他沒夢到西伯利亞的血腥。

只夢到六歲那年的夏天,母親坐在葡萄架下教他畫蝦,筆尖的墨滴在宣紙上,暈成朵小小的云。

天蒙蒙亮時,他就醒了。

去院子里蹲了馬步,一股熟悉的藥香傳來。

一聞就知道那是袁師傅的固元湯。

他蹲了十五分鐘后,走到了廚房里,袁師傅看見他,奴了奴嘴。

桌上擺著一碗湯。

“有段時間沒喝,還有些想念呢。”

他仰頭一口喝下,嘴巴使勁閉上,脖子上的經絡全部凸起。

“還是那么難喝......”

放下碗,他發現袁師傅打量著他,那眼神和以前都不一樣。

此時,四下只有他們師徒二人。

“你把他們真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黑嶼川一愣。

“嗯。”

不可否認,他已經徹底將自己當成利亞姆·安德森了。

“哼,真是傻徒兒。”

袁師傅舉起了酒葫蘆。

“你記住,老夫收的是你,可不是老秦的外孫。”

“師傅這是何意?”

“還差一點。”

師傅起身走出了廚房。

什么意思?

黑嶼川不明白了,自己這師傅說話總是神神叨叨的。

喜歡打啞謎。

他撇了撇嘴,追上去。

“師傅,《黃帝內經》我背完了,下一本背什么?”

“這么快!嗯~這本《傷寒雜病論》吧。”

過了會,外公外婆也起來,看見他拿著本醫術站在院子里,也是很驚訝。

“真是個乖孩子。”

蘇婉眼神里充滿了欣慰。

“那是,不看看是誰的外孫。”

黑嶼川對二老打了招呼,然后又開始鉆研起手中的醫書,

早上七點。

“利歐,來吃飯了。”

小姨的聲音混著香味一起從廚房飄出來。

“來了。”

門被輕輕推開,外婆正端著碗小米粥。

“快來吃吧,估計等餓了吧。”

“嗯,確實是有些餓了。”

...

去墓地的路沿著渭水蜿蜒,車窗外的白楊樹葉被風吹得嘩嘩響。

外公坐在副駕,背挺得筆直,卻時不時抬手揉眼睛。

外婆靠在后座,手里攥著支母親最愛的白玉蘭,花瓣上還帶著晨露,秦羽奕抱著芽芽,小聲給她講故事。

芽芽還小,不知道“墓地”是什么,只當是去看一位很愛很愛哥哥的阿姨。

沈松開著車,沿著山路慢慢往上走。

車窗外,鳳翔的輪廓漸漸清晰,青灰色的城墻像條巨龍,盤在平原上,城墻外的麥田泛著青綠色,是快要成熟的樣子。

“你媽走的那年,麥子也這么青。”

外公望著窗外,聲音很輕。

“她出事后,我總往這山上跑,坐在她墓前,看城墻看一下午,總覺得她還在,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從城門里走出來了。”

墓地在半山坡上,四周種著松柏,空氣里飄著松針的清香。

母親的墓碑是塊青灰色的花崗巖,上面刻著“秦羽柔之墓”,旁邊嵌著張小小的照片,是她二十五歲時拍的。

黑嶼川拿出抹布,仔細擦著墓碑上的浮塵。

秦羽奕把白玉蘭放在碑前的石臺上,花瓣在風里輕輕顫。

芽芽牽著蘇婉的手,仰著頭看照片。

“外婆,這位阿姨長得和哥哥好像呀。”

蘇婉的眼淚掉了下來。

“是呀,她是哥哥的媽媽,是芽芽的大阿姨。”

他蹲在墓碑前,指尖劃過冰冷的石刻。

雙手合十,他為母親上了九柱香,其中六柱分別是幫老爹和艾米莉上的。

“媽,我來看你了。”

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到她。

墓碑前的地面突然亮起道藍光,全息投影裝置“嗡”地啟動,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慢凝聚,正是秦羽柔。

她穿著那件月白旗袍,頭發松松地挽在腦后,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利歐?”

母親的聲音帶著點電子音的微顫,卻和黑嶼川記憶里的一模一樣。

“你長大了呀,比你爸還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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